宋离的船队从淮州松阳码头停靠到岸,这一路走水路免得路上颠簸,又有顾亭随侍在身侧他瞧着脸色倒是没有很差,此刻换上了一身蟒服立在甲板上,远远便已经看到码头岸边那一堆穿着官服的地方官员在迎候了。
两淮在正德帝时期便并入了浙安府,受浙安总督管辖,此刻浙安总督率浙安当地官吏,协同盐道官员和当地提督太监在码头迎候。
按着品阶说这浙安总督乃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与从前的宋离乃是同品,但是就在不久前皇帝下旨晋宋离为从一品,这浙安总督吴清越便成了宋离的下官。
再说他早已经获了京城的线报,知道宋离这一次是带着尚方宝剑出京,身后的是御林军统领,可见陛下这一次是有意动盐务了,心里是丝毫不敢怠慢的。
船稳稳地停靠到岸,吴清越快步上前,神色极为热情:
“宋督主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了,这里都是浙安府上下的官吏,今日特地都到了叫督主也认个脸熟。”
他一番话说的客套,宋离也并不曾托大,给这位封疆大吏偮了一礼:
“诸位大人皆是公务在身,再此等候宋某才是辛苦。”
两人一番客套,又与诸位官员打了照面这才上了车架,宋离掀开了轿帘有意观察这江南街市景象,此刻正值六月,江南比之京城要潮热的多,帘子刚刚掀开,一股热浪便席卷了进来,宋离只觉得身上都似汗湿了一般。
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建筑也与北方多有不同,沿街两旁灰青色的房屋排列整齐,具是二层楼的模样,青砖黛瓦带着江南独有的气息,沿街商贩也颇多,做什么样生意的都有,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是分外热闹。
进出酒肆茶馆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甚至街道上都能听到里面高谈诗词策论的声音,宋离掀开了另一侧的轿帘,这街道的另一侧便是一条小河,两岸由青砖砌起,岸边正有妇女用木槌敲打衣服,而河内多是些乌篷船。
这些乌篷船被花灯纱幔雕饰,有些上面还立着“茶”字的招旗,也有的布置的极其风雅,想来是些富家子弟出来游船的。
来时走水路,时有江风倒是不觉得闷热,这到了城中宋离便真是感受到了闷热难耐,连着里面的衣襟都觉得湿透了,在接风宴后他便到了驿馆下榻。
在席间吴清越倒是让他住到总督府的衙属中,他以随行御林军过多为由拒绝了,这才到了驿馆来,好在江南富庶,一年又颇多钦差到访,这驿馆修的倒也是不错。
他在席间不得不饮了些酒,加上潮热难耐,此刻面颊泛红,隐隐有些头晕泛着恶心,却还是强打精神吩咐:
“魏礼,这些日子我们便下榻驿馆,你部署好防卫,驿馆中的官员也着人盯着一些,宋叔,随行的府中人便劳你安排吧,顾太医就住在隔壁好了。”
“是。”
“叫冯吉过来。”
冯吉这一次也跟着他来了淮州,听了话立刻赶了进来:
“督主。”
宋离抬手用丝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抬眼瞧了他一眼:
“你不是喜欢逛青楼吗?如今给你一个机会,每晚都去青楼逛逛,我听闻这淮州内有三十多家盐场,几十家场商。
场商凭盐引将盐销往各处,需要打通的关节极多,本应十分稳定才是,但是这几年的场商变动却极大,从前何家和盛家是这淮州内最大的盐商,但是这三年来郑家却忽然做大,反而张家想要转海运。
这几日你多去和这里的盐商接触接触,若有给你送礼的,也收下。”
“是,督主。”
宋离今日也乏了,只对外说旅途劳顿不见客,便由着侍从伺候着沐浴了。
这江南的闷热骤然之下确实是有些不适,哪怕是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没片刻的功夫还是觉得这周身上下都似有汗一样,仿佛置身在闷炉之中。
宋离沐浴后本就被水汽蒸的头晕,但是从浴室出来外面却丝毫不见凉爽,没一会儿便是大汗淋漓,身上虚软提不起力气来。
顾亭进来时便见这人穿了一身葛丝纱袍靠坐在桌案后面,神色疲乏倦怠,但是目光还盯着桌案上铺着的淮州内盐场的分布图:
“这会儿还是歇歇吧,我给你把把脉。”
宋离确实浑身不适,便也伸出了手臂:
“是不是觉得身上发沉,胃腹闷胀有气上逆,又浑身虚乏无力提不起精神?”
宋离靠在身后的圈椅上,另一只手揉着额角点了点头:
“督主从前是不是甚少在六月来江南?”
“第一次过来。”
“难怪了,有些水土不服,你本就气血虚亏,中午还饮了酒,症状难免明显些,一会儿我给你开些药,这几日注意饮食,戒油腻,多食些莲子,山药和红枣为好。”
宋离点了头:
“一同来的禁军也多是北方人,还劳你也给调些汤药。”
“您放心,我已经备着了。”
宋离的到来让这两淮的官员一个个都警醒着精神,但是却不想宋离并不曾过多地盘问,来了快七天的时间也仅仅只是视差了几个盐场,让人搬走了几本卷宗而已。
这晚吴清越的府上,几个属官都在:
“大人,我瞧着这个宋离也和从前来的那几个巡盐御史一样,来走过场的,前两日我派人送了些礼物过去,到了驿馆直接被退了出来,我便转而送给他手下那个姓冯的掌事,那姓冯的可都是照收不误的。”
吴清越手中捻着两个白玉珠,微拧着眉:
“还是别掉以轻心了,宋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若是求财来的那是最好。”
宋离有心让这些人放松些弦,身子好些之后便不日日在驿馆了,反而带上顾亭日日都去这淮州中有名的酒楼茶肆和青楼,不光喝茶,还要点上几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一旁唱曲儿。
珠帘后的姑娘彩衣环佩,锦纱披帛,香肩半露,弹着琵琶的手如削葱根,琵琶的声音似珠落玉盘般清脆,配着姑娘软语小调儿直听的人软了心神,宋离午后倦怠,着人撤了那一桌珍馐,半靠在了一旁熏了香的躺椅上,眉目悠闲。
身边一个眉间点着细金花钿的姑娘身彩缎纱衣□□半露地帮他揉捏着腿,这一幕直看的顾亭血气都直往脑门上冲,这,这才来江南几天,督主就已经抛下了皇宫中患难与共的陛下了吗?
他那发紧又惊恐的眼神实在是穿透力太强,宋离眼睛都没睁地开口:
“顾大人来此处就为盯着本座吗?如此江南盛景你在京城中这怕是无缘享受,你们也伺候好了顾大人。”
一侧立着的姑娘笑着一福身子,端了酒杯过去:
“顾大人,到了这里便放松下来,奴敬您一杯。”
顾亭动作僵硬地接了茶盏,没喝几杯就借故让人下去了,宋离此事睁眼瞧着他的模样唇角一弯,微微侧过了身子,身侧那姑娘立刻有眼力见地在他身后垫了软枕,手顺着他的腰侧揉捏着,面色娇柔,谁瞧着都心动。
宋离垂眼瞧她:
“你叫什么?”
那女子巧笑嫣然:
“奴名沅芷。”
宋离目光在她的面上流传道: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倒是个好名字,可是你自己取的?”
沅芷面上一闪而逝的落寞没有逃过宋离的目光:
“是从前一个公子取的。”
这名字本也不似这里出身的姑娘取得,想来是从前流连这里的所谓才子取的吧,宋离没有再问下去,微微抬手,那姑娘便给他倒了一杯茶,宋离微微划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上面漂浮的茶叶:
“都说这江南出美人,淮州尤以这春月阁为魁首,本座前两年倒是听说这春月阁有个花魁生的国色天香,奈何无暇南下,本想此次一见,却不想到此处才知道三年前便有人给她赎了身,你可知是何家的公子有如此大的艳福啊?”
花魁赎身在哪都是风流韵文,沅芷却在听到那花魁的时候眼底一暗,连手上的动作都是一顿,宋离笑道:
“你莫怕,本座也无非是闲来问问罢了,你若有顾忌便罢了。”
宋离来了春香楼三天,起初是由这里的提督太监刘直陪着,只听那位在淮州城都无人敢惹的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人身后,连声唤着“干爹”。
这她们还如何不知道?太监在床上是最能折腾人的,尤其是刘直,所有的姑娘都是心有戚戚地被妈妈派过来,唯有沅芷不知为何主动过来伺候宋离。
却不想宋离从不曾逾举,白日里只是叫她陪着喝酒,唱曲儿,聊聊江南的风景,身体接触也仅限于帮他按揉按揉腿,但是打赏却是极为丰厚的,以至于这两日不少的姑娘赶着过来伺候,但是宋离却一直只点了沅芷。
此刻沅芷对宋离的戒备也小了不少,手捏了一下手心,微微垂着头眼底似有挣扎之色,宋离却也不看他,只闭目养神,半晌沅芷才极为小声地开口:
“花魁白悦是被总督府的管家接出去的。”
宋离故作惊讶地睁眼:
“总督府?那岂不是吴大人的艳福了?”
沅芷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头不言。
宋离半晌淡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