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你立刻去各地会馆传旨,着各地乡试前三名进宫,以辟灾安民四字为策问,着考生以所在州府为例,写一篇对策呈上来。”
张冲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这陛下莫不是糊涂了,这个时辰宣举子进宫策问?
“陛下是宣诸位举子去议政宫吗?”
李崇开口:
“这个时辰还去什么议政宫,就来正阳宫,将前面那个大殿辟出来,现在就去,升上暖炉,再上些吃食,这些都是人才,莫要怠慢。”
李崇知道宋离不愿再以周家人的身份示人,也知道他不愿许安和他扯上过多的关系,只能用这个法子将许安叫进宫让他见见。
天子的话就是圣旨,张冲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要举子入宫,但是他哪有质疑陛下的资格?立刻派遣人手分别去会馆传旨。
李崇说完便重新坐了回去,他没心思吃什么晚饭,却又实在有些看不进去那些折子了,思来想去,他进了内室:
“给朕找一身轻便的束袖衣服过来。”
身旁小太监忙找了一件龙袍过来,李崇看着那繁复的花纹摆了摆手:
“不要龙袍,算了,朕自己找。”
他翻出了一件上次去靶场穿的衣服,换了上去,便大步出了正阳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宫内红墙下便有一个束腰箭袖长衫的年轻人在宫道上跑步,身后跟了一个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大内总管,后面还有几个随行的侍卫。
李崇其实一直都有跑步的习惯,他早就看不惯这小皇帝的细胳膊细腿了,一直想要练练却也得不出空来,今天正好,跑步还能让他清醒清醒头脑。
张冲跑的脸上的肉都在一扇一扇地,一只手挥舞着拂尘,一只手摆着,白胖的脸上此刻通红一片,一边跑还一边劝着:
“陛下,您晚膳还没用呢,这么跑伤了龙体啊。”
“陛下...”
李崇充耳不闻身后的声音,只闷头一个劲儿地跑,跑步对他来说是一种释放,只是这小皇帝的体能实在是太差了,一圈下来就腰酸胳膊软的,废物一个,以至于他跑半圈便停下来做一下拉伸,揉了揉身上的肌肉。
顾亭回去之后便看着宋离支着身子要起身更衣,他快步走了过去:
“督主这是要做什么?”
宋离低咳了几声,脸色青白,神色疲惫难掩:
“我去看看陛下。”
顾亭扶住他的身子:
“陛下刚问了您的状况,着下官好好看顾,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歇歇,现在不能劳累,而且我听着刚才陛下似乎出去了,也不在正阳宫。”
宋离偏头看过去,撑着床榻的手臂都有些发抖:
“陛下出去了?去了哪?”
顾亭摇头:
“我哪里敢问陛下行踪啊?”
宋离有些失力地靠回了榻上,着了几个宫人去看看。
没一会儿的时间,这出去的宫人没有打探到陛下去了何处倒是带回来了一个别的消息:
“督主,陛下刚才下旨,着各地前三的举子进宫策问,就在前面的殿中。”
宋离掌心压在了胃上,神色有些不解,这外面的天都黑了,陛下怎么忽然召集各地前三的举子进宫策问?前三名,那安儿也一会儿也会进宫?他的目光落到了顾亭的身上
“陛下刚才叫你去可问了什么?”
“陛下就是问了问您解毒的状况和反应,我据实以答。”
顾亭回答的从善如流,自然而然地隐去了他后面说有亲近之人陪着会更好的话,一会儿陛下过来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这么想着,他真是觉得自己单单一份太医的俸禄太少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一些脚步声,有些杂乱,想来应该是应召的举子进宫来了,宋离下意识看向了外面的方向,安儿应该也来了,而李崇这反常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多想,他很可能是为了他才找了借口着举子入宫的。
此刻宫墙下的宫道上,李崇的鬓边的汗都落了下来,呼吸声越发粗重,脸上也多了不少红润之色,正阳宫的小太监追上来禀报:
“陛下,举子们已经入宫了。”
李崇接过了张冲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上和脖颈的汗,点了点头:
“嗯,直接让他们到殿中对答就好,随后将卷子送到朕桌案上。”
“是。”
李崇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了正阳宫,他走过了宫门,侧面便是举子们正在对策的大殿,他站在后门处看了一眼便离开了,到了通往偏殿的那个门的时候他停了片刻最后还是进去了,但是脚步却停在了偏殿的门外。
整个院中的人都被他挥手做了噤声的手势,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出,李崇在门外站了许久,手轻轻摸了摸那朱红色的大门,最后还是回了正殿。
离开院子之前还吩咐了这里的人:
“督主睡下后过来告诉朕。”
“是。”
这春闱前陛下亲考的事儿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这些举子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甚至有几个还是从酒楼中匆匆赶过来的,策问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这可是难得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这些人无不是绞尽了脑汁在写。
半个时辰之后,李崇刚刚从寝殿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陛下,可要见这些举子们。”
“今日晚了,便不一一召见了,朕刚读到一篇扬州游记,着扬州的三位举人留下,其余人回会馆备考吧。”
“是。”
张冲亲到偏殿传旨:
“陛下有旨,今日天色晚了,便不一一召见了,朕刚读到一篇杨周游记,着扬州的三位举人留下,其余人回会馆备考,钦此。”
这一屋的考生无不羡艳地看着扬州的三人,这可是在考前就得见了天颜啊,若是一朝被陛下选中,那进士还不是探囊取物?
李崇招了宋离那边的宫人过来:
“督主睡了吗?精神可好?”
“回陛下,督主刚药浴完毕,瞧着有些倦了。”
李崇点了点头让人下去了。
扬州解元洛天,亚元郑德,经魁许安随着张冲到了正阳宫的主殿。
这三人中,解元和亚元都已经年过四十,许安弱冠之龄在三人中便显得异常显眼些,李崇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本想现在就将许安送过去,但是他也知道宋离心事重,看到弟弟难免强打精神,现在人也累了,还是等明天天亮,他精神好些的时候再让人过去。
他没有让人做无用功,而是真的认真看了三人的折子,扬州确实是富庶之地,他想要振兴大梁的经济,自然就要了解一下这江南富乡如今是什么情况。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扬州太守王敛是出了名的清廉,所以李崇留下扬州三人固然有私心,但是也并不全为私心。
但是在看到许安的对策上的内容的时他的眉眼渐渐深了,他抬眼盯住眼前站姿笔挺如松的人,面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英气,周身上下有着周家人那种压不断的精气神,第一次李崇并不是因为他是宋离的弟弟而认真打量眼前的人年轻人。
“许安留下,其他两人退下吧。”
李崇的面上不辩喜怒,其余两人立刻躬身告退,李崇缓缓起身,玄色的龙袍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他拿起桌子上的策问,目光不曾离开许安的面上,许安的神色自始至终镇定自若,没有躲闪没有怯懦。
光是这一份面君的胆气和风骨,许安就不愧周家后人和宋离弟弟的身份,李崇依靠在了御案上,手中晃了晃手中的策问,声线冷沉:
“你知道你这一本策问若是换成折子放在朝中,会有多少御史清流来弹劾你吗?”
许安紧了紧手指,他知道他写的东西必然未必能容于朝中,但是既然陛下问了,他认为他需要据实和陛下说出他的想法:
“学生知道。”
“那还敢这样写?”
眼前的年轻人拱手回禀,言语不卑不亢:
“学生今日不写日后定会后悔。”
李崇看着眼前敢于直谏,一身风骨的人,好似能透过他看到宋离的影子,若是周家没有那等浩劫,宋离站在朝堂上当也是这般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