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李崇听到榻上的动静这才抬起头,就见宋离已经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些,他还是起身走了过来。
宋离依靠在床边的围栏上,就见床边的小猫像是一个毯子一样趴在一个暖炉上,耳朵贴在暖炉镂空的盖上,他怕暖炉太热烫坏了它的毛,想着拉起来一些,但是那小东西不愿意地用四只爪子勾着暖炉。
李崇走近就见这一人一猫在那拉扯,猜到了宋离的想法,抬手按了一下福宝的脑袋:
“放心,暖炉不烫。”
宋离这才松开了拉着猫仔的手,抬眼看向了眼前的人,烧退下去了,他身上忽冷忽热的寒战总算是好了些,只是身子还是疲惫的厉害,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还未回宫。”
李崇微微挑眉:
“朕倒是想回宫,是有个人说别走,朕才留下的。”
李崇的芯子又不是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宋离算起来也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人了,而且两人到现在也算是面子里子都扒开了一些。
所以在宋离的面前他总算能松下两分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毕竟宋离都说了他不像从前的小皇帝,但是那又怎么样?他这壳子就是实打实的李崇。
这么一想李崇装也懒得一直装了,爱开玩笑的性子便暴露出来了不少,宋离也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被噎了一下:
“什么时辰了?陛下用膳了吗?”
想来想去,宋离还是关心了一下皇帝的五脏庙。
这不问还好,这一问李崇还真觉出了几分饿来,宋离睡了一个半时辰,此刻都过了午膳一些的时间了,他方才交代外面的人一律不准入内,这才没人进来提醒。
“还没,到午膳时候了,你也饿了吧,朕让他们上些吃的。”
李崇唤了人进来,知道宋离这样也吃不下什么,只让人上了些粥汤和清爽小菜加了卤肉片。
小厮过来服侍宋离洗漱,束发,更衣,李崇看了一眼强打精神要起来的人皱眉开口:
“起来做什么?在榻上吃吧,披件衣服就行,别折腾起来再着凉了。”
心脏病可不是小事儿,刚才那么惊险,现在想来也是刚刚退烧,吃个饭弄的这么正式做什么?那小厮正在给宋离束发的手都是一僵,不敢再动,李崇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无奈:
“束好,给督主披上衣服就行。”
这大理寺的小厮哪里见过天颜,战战兢兢地当了差,这才下去。
李崇其实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从前在单位大家吃饭都是呼啦啦一片出去吃,到了这里吃饭和坐牢似的。
今天宋离在这儿,他终于有饭搭子了,当下便让人将小案几放在了床上,自己坐在了一侧,这自然的模样让宋离都是一愣。
“吃吧,你刚退烧,要吃的清淡些,不过肉得吃一些,要补充些蛋白质。”
“蛋白质?”
“啊,就是一种肉里有的东西,朕从杂书上看到的。”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的手中捧着一碗粥,宋离其实并不喜奢华,自己府上吃食也多是清淡的菜色。
倒是小皇帝从前喜欢做工精致,繁复的菜色,但是李崇此刻捧着一个只有白米粥的碗,就着再简单不过的腌黄瓜吃的满足感都要溢出来了,他不由得开口:
“听说陛下将御膳减到了八道菜。”
宋离是内相,对于他知道这个事儿李崇一点儿也不意外:
“嗯,朕就一个人,哪能吃得了那么多的菜,多了也是浪费,不如省着点儿。”
一想起现在财政那巨大的赤字缺口李崇就愁,当个审计总监经费不够就算了,当个皇帝还要面对这样的问题,老天爷你是不是过分了?
这话倒叫宋离的眼底多了两分笑意,思及是韩维见了李崇之后,这人下令减菜的也明白多半李崇是知道了国库的情况,瞧着这人眉间愁的样子他轻声开口:
“陛下似有愁虑?”
李崇抬眼,就见宋离碗里的粥都没下去多少,顺手给他夹了一块儿腌黄瓜,也不装了:
“督主就别故作试探了吧?户部的情况你能不知?朕这是似有愁虑吗?朕都快愁死了。”
宋离瞧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块儿黄瓜顿了一下,皇家自有威仪,能和皇帝同席多是朝中权贵清流,宦官便是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皇帝赐菜也是内监布菜,绝没有直接这样直接夹到臣下碗里的。
“怎么?你不喜欢吃啊?”
李崇喝了一碗粥,瞧着他还是低头看着碗里的菜问了一句,宋离夹着那块儿小菜吃下:
“没有,多谢陛下。”
李崇看了看他,忽然探过了身子,悄声问他:
“大理寺里面关着的这几人都是你给弄进来的,他们贪了多少你那里是不是有一笔账?”
他就不信宋离对这事儿心里没数,这人走一步看三步,都能将自己算到大牢去,那几家肯定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宋离抬眼,只看着李崇的眼中似乎已经泛着银子的光亮了,这一副惦记银子的模样让他心底有些发笑,却还是故意开口:
“臣只是截获了一些书信,具体贪了多少臣怎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李崇哼了一声:
“你拿朕当傻子骗呢?张朝理是你杀的,那些书信当真是你截获的?朕可还没治你擅自截杀朝廷命官的罪呢,你还不从实招来?”
宋离放下了碗,眉眼低垂:
“这里守着大理寺的牢房,臣自随陛下处置。”
李崇看着他这一阵风都能要了命的样子,处置?再关一天直接可以吃席了,没炸出来话,李崇心中不爽,不愿意看他,抬手召唤外面的人:
“给朕再盛一碗粥。”
外面的小厮忙进来,掀开了一边一个精致瓷汤碗,李崇这才发现原来粥在这里,宋离却撑着些身子起来,抬手挡了一下那小厮一下,抬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汤匙:
“我来吧。”
宋离盛了一碗白米粥放在了李崇的面前,李崇哼了一声,还是端起碗吃了,却不肯说话,他就不信了,宋离谋了这么大一个局将那十个官员关进大理寺能没有想好后续如何处置?
十官九贪,他也不用费心去查这几个官员这些年都贪了多少银子,只要张朝理一案审清楚,罪名足够抄家了,这抄出来的银子用处他都想好了。
天子不说话,低头只干饭,这古代的小汤碗一个个的造型倒是挺精美,高脚描金,精致彩绘。
但是这都改变不了它容量太小的事实,李崇两口便喝完了碗里的粥,喝完便将碗往前一推,宋离便抬手帮他续上粥。
天子整整喝了五碗才算罢休,宋离眼底染上了两分笑意:
“陛下吃饱了?”
“饱了。”
见到他如此忧心国库存银的问题,宋离也不再让他着急,挥手让小厮将饭菜撤下这才开口:
“陛下,张朝理一案牵连入狱的官员,有直廷司中身居要职的大监,也有朝中身居肥差的朝臣,臣虽说不清他们具体贪了多少,但是抄家抄出来的银子,想必也够赈灾事宜了,陛下不必为赈灾之事过于忧心。”
宋离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国库的情况的,所以从韩维进宫弹劾,他便已经算好了今日。
李崇却听出了一个隐晦的信息,宋离其实不光知道国库的银子不够,他还知道五大仓的粮不够,不然他不会说用抄家的银子去堵这一次赈灾窟窿的话,那么五大仓那场离奇又烧的特别是时候的火...
“五大仓的火是你放的。”
李崇的声音笃定,声音中半句犹疑都没有,宋离也被他的敏锐惊了一下,随即才从自己的话头中发现了破绽,倒是也没有再隐瞒:
“是,那场火确实是臣叫人放的。”
北郊灾民的情况本身就是这人借由云三娘的口告诉他的,如今又亲自抖出了五大仓的事儿,甚至不惜借由韩维弹劾亲自入狱拉下那十位官员,最后也不过是为了解决赈灾的银子。
这么想着李崇对宋离心中多出了两分钦佩来,看来这位先帝的眼光真是不错。
不过李崇也拉不下面子说别的,只是别扭地说了一句:
“你这么能掐会算怎么就非进这次监牢?”
宋离瞧着这位天子开始怨他的模样有些失笑:
“将臣送到大理寺审问的不是陛下吗?”
怎么到了如今好像是他偏要来这大理寺受审的?李崇有些语塞:
“朕只说审问,可严令过不准用刑的。”
再说他哪知道宋离的身体是这样啊?他若是之前就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肯定不会直接将人下狱,大不了他亲自审嘛。
“是,多谢陛下恩典。”
李崇看他也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便开口:
“你再歇一会儿吧,朕去看看赵成审出什么来了。”
宋离精神确实不太好,靠坐这一会儿便断断续续的咳嗽,他刚想起了什么来,这才拦了李崇一下:
“陛下,太后千秋节在即,礼部拟定的明细必然很快会被呈送内阁,王和保乃是光帝旧臣,在他的主持下,宫中一直以太后为尊,必然会隆重以待,咳咳...陛...”
一阵急咳打断了他的声音,他抬手抵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来,李崇过来给他拍了拍背:
“慢点儿,一会儿你用了饭后的药就睡下,朕不会让别人进来打扰的。”
宋离缓过了一口气才再次出声:
“陛下哪怕不想给为千秋街拨银子也不能直接驳了王和保的话,落下不孝的话柄给言官。”
太后千秋节的拨银他本想再下一次礼部请奏,内阁拟旨的之后以京中灾情过甚而驳回去,毕竟李崇并未亲政,无法直接下旨。
这样一来,这个官司最后王和保也只会记载他的头上,只是不想张朝理一事发酵的如此快,他还没来得及拦住礼部请银的折子便到了大理寺。
孝道在大梁被看的极为重要,李崇自是知道他没办法直接驳斥给太后过生日的折子,他本也存了让宋离直接驳了折子,让他与王和保去斗,自己坐收渔利的主意,只是听到这人现在这样嘱咐他,忽然心里的那点儿心思就让他有些内疚。
“朕知道,你歇着吧。”
宋离却还是盯着他:
“陛下打算如何驳斥?”
李崇也有些头痛,这个时代孝道大如天,虽然这位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是毕竟是太后,他不能亲口说。
宋离不能说,那么他就得找个能说的人来说,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户部侍郎韩维,毕竟实在没有谁比这个铁公鸡更将户部的银子看的和金疙瘩一样了。
“韩维,他定然是愿意上奏请太后体谅的,只不过他一个户部侍郎终究是官职太轻。”
不过除了韩维那个执拗的性子肯在这个时候出头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出哪个朝臣会为了省下银子而得罪太后和王和保了。
不过他忽然看向了宋离,这人生了七窍玲珑心,他现在走的路都是他挖的坑,他就不信这人只是提醒他一句,他定然有办法:
“督主有话就直说,瞧着朕干着急呢?”
宋离接住了向他凑过来的福宝,开口接话:
“臣没什么法子,只是能给陛下指个帮忙的人选。”
“谁?”
“昭德大长公主。”
“朕的姑母,焰亲王的王妃?”
这位大长公主是两位先帝的姐姐,算起来是他姑姑,只不过从他到这儿都还没见过这位大长公主,更不清楚原主和这位公主之间关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