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记得了。”宋矜轻声说。
沈君诚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女郎身上, 她微微低垂着眼睑,神情?有些惘然。
确实和小时候区别太大了。
他还?记得,那年牵着纸鸢的小表妹。
风吹得苔绿的裙摆扬起, 她仰起白生生的脸笑,乌黑瞳仁里?满是恣意鲜活的神采。
“不记得也好?。”沈君诚下意识放温和了语调,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 你也没什么事。”
宋矜抿唇道:“也是。”
话是如此, 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沈君诚能猜到?姨父姨母为?什么不告诉她, 此时说?漏了嘴,不由有些愧疚,因而道:“那些贼人已经被惩治了。”
“不说?这些了。”宋矜回过神来?, 弯腰为?令令揩掉眼角的泪水,“早些回去?,回头再给你买兔儿, 好?不好??”
她语调温柔,眼神平和。
不止是令令被她安抚得止住了眼泪,连沈君诚都心下微颤, 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回家后,沈赵氏听说?了今日的事情?, 也后怕不已。
剩下的几日,便不许令令出门了。
宋矜给姨母诊了脉, 见她身子确实在好?转, 也松了口气?, 又寄信回京安抚担忧的母亲。
时间?一晃便到?了三月。
沈赵氏病情?彻底好?转, 宋矜思考着请辞。
反倒是姨母先开口,“你表兄下半年便要?上京赴秋闱, 本也要?去?京都的。如今你要?去?,孤身一个女儿家,我也放不下心,不如便让他早些去?京都准备,一路与你作伴。”
“现在还?早……何况,表兄未必愿意。”宋矜一愣。
姨母轻笑起来?,温声道:“他若是不愿意,我做什么要?与你说??”
宋矜觉得有些奇怪,“身处异乡,到?底没有在家里?备考来?得好?,我不好?耽搁表兄备考。”
“这有什么?”沈赵氏握住宋矜的手,“你觉着你表兄为?人如何?”
宋矜心下不解,只好?道:“表兄仪态从容大方,行事更是进退有度,瞧着是位君子。”
“既然信得过他,那便让他送你。”沈赵氏道。
宋矜还?要?再推脱,眼前的人却又低低咳嗽起来?,握着宋矜的手说?:“辰州多匪患,也是我疏忽,你来?时没有让君诚去?接你。此时回去?,千万听我的话,否则姨母担心不过。”
不得已,宋矜只好?答应。
辞别姨母那日,令令将自己珍藏的九连环拿出来?给宋矜,红着眼眶送了一路。
道旁花发。
宋矜坐在马车内,翻看从沈君诚那借过来?的邸报。
不光是新政出现了问题。
河东节度使裴农被天子密诏进京,暗中斩杀,致使西北被狄人趁虚而入攻下三城。
这两件事,都被归咎到?谢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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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京都坊市外落花如雪。
马车停靠在谢家门前,谢敛掀帘下车,远处便冲出一道漆黑的身影,手持雪刃扑过来?。
谢敛反应很快。
他闪身避开,扣住对方握刀的手。
对方用尽全身力气?,拔下腰间?一截匕首,趁其不备刺向谢敛。噗嗤一声钝响,鲜血溢出。
“佞臣当死!”对方嘶哑喊。
田二郎跳下马车,一脚踹开刺客,疾步赶上前扶住谢敛。谢敛面色微微泛白,拨开他的手,只沉声道:“抓人。”
“是。”田二郎只好?道。
看热闹的百姓很快聚拢过来?。
瞧见谢敛受伤,彼此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私下里?议论纷纷。
谢敛充耳不闻。
他抬眼看向赶过来?的官差,交代道:“都抓起来?,若是找不出背后的人,明日就不必上值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
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
平白无故进了牢狱,最少?也少?不得一顿板子。再说?了,他们得罪的是谁?是谢敛这个奸臣,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官差们连忙上前,一个不落地将在场所有人都扣押起来?。先前还?幸灾乐祸的人,顿时哭丧着脸,想尽办法说?好?话。
然而官差们哪敢不听谢敛的话?
那位可是朝中的吏部尚书兼阁臣,任免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田二郎手里?抓着个人,还?要?随官差们回去?陈述看见了些什么,不得不眼见着谢敛自个儿进了屋。
青年走得不快,仪态一如既往地端正?。
但或许是因为?忙碌,谢敛瘦得几乎见骨,被暖熏熏的春风一吹,都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田二郎有些说?不出来?的心下酸涩。
这些日子,谢敛不仅在朝堂上被人连日弹劾,出来?只要?稍稍露面,便有不要?命的人寻晦气?。
反对新政的人越来?越多,上街游行示威也是有的。
至于明嘲暗讽的诗文,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恨不得撂到?谢敛脸上来?。
尤其是前些日子。
陛下自作主张将裴农召回京都,直接把人给杀了。
消息前脚传出来?,后脚边关便被狄人攻破。陛下不敢担责,将这事儿又往谢敛身上一推,说?是谢敛交出裴农与太后联络的密信,称裴农意图谋反。
这一茬被归结到?谢敛身上,民愤彻底被点燃。
如今出一次门,便像是过街老鼠似的。
田二郎不知道谢敛是怎么想的,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尚且觉得十分憋屈!
田二郎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谢敛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他走得不快,鲜血染红衣袍,鲜血顺着衣摆淅淅沥沥滴落。谢敛眉间?微蹙,眼底却没什么情?绪,只抬眼看向墙外的杨柳。
宋矜离开京都时,杨柳才初初冒芽。
如今柳丝如绵,翠绿一片。
谢敛不觉仰身,折下一截杨柳。风吹得柳丝摇晃,拂过青年微蹙的眉眼,他眼底才溢出一丝暗色。
将杨柳枝贡在案上。
谢敛摊开手边的卷宗,一一查看。
自从宋矜走后,这宅院越发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谢敛下意识抬眼看向案上的杨柳枝,微微垂眼。
他既然放了她走,就不该后悔。
谢含之?不是个君子。
但他在她面前装了几次,便该装好?。
这念头盘旋在他心口,几度沉浮,不觉深吸一口气?。腰间?的伤口并未包扎,又渗出血来?,谢敛并未理会。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
屋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门被哐地推开,田二郎面上仍带着喜色,高声说?道:“郎君,宋娘子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