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荡起,露出谢敛略显苍白的?一张脸。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只是淡淡扫视众人?一眼,收回了目光。
王伯扬起马鞭,勉强找回方向。
瞧见谢敛,人?群却?疯了一般,朝着?马车挤过?来?。脏雪、石子、烂菜叶子,也稠密地朝着?马车砸过?来?,片刻间便将马车堵住。
“谢敛,你?对得起章次辅吗?”为首的?学生挤上前来?,嘶哑地高声喊道,“你?一介罪臣,若不是章次辅,你?岂能回到京都?”
章永怡在京都时,时常去翠微书院授课。他为人?虽然古板严肃,但学问渊博,对学生又好,翠微书院的?学生都很崇拜他。
说章永怡勾结裴农,有不臣之心。
翠微书院的?学生都是不信的?,他们都知道章永怡是怎样的?人?。
分明已经位列次辅,更是年近不古稀,可章永怡仍旧会天不亮便忍着?腿脚不便,上山为他们讲学。
有不少?人?出身贫寒,读不起书。
是一贯寒素的?章永怡,自己拿自己的?俸禄让他们有了继续求学的?机会,若不是山长私下告知,他们甚至连帮助自己的?人?是章永怡都不知道。
他们都唤章永怡一声老师。
章永怡便真的?板着?脸,耗费心血为他们讲学、引路,不计得失。
他们这?些远远崇拜章永怡的?人?,都知道章次辅不会卖国通敌。而谢敛作为章永怡的?学生,却?坐视不理,反而推波助澜导致章永怡含恨而终……
“还有傅澄江,他去找你?后便不见了踪影。”有学生挤上前来?,大声说,“将他交出来?。”
人?群拦住了谢敛的?去路,将他挟持在路中?央。若是谢敛识趣,这?时候最好老实?按他们说得做。
谢敛挽起帘子,扫视众人?。
他垂眼缓缓揩掉袖口的?脏污,朝着?王伯看?了一眼,道:“将人?还给他们。”
王伯肩膀微微一颤。
迎着?谢敛的?目光,王伯犹豫片刻,方才应了声是。他穿过?人?群,对着?谢家的?仆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远处便传来?喧哗。
傅澄江的?家人?痛哭流涕。
傅澄江死了。
谢敛将傅澄江的?尸身还给他们了。
谢敛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傅澄江的?家人?、翠微书院的?学生,瞧着?尸身,几乎疯了般朝着?谢敛的?马车冲来?。
“让开?。”谢敛挽着?帘子道。
扒着?车辕的?傅家人?痛哭,然而对上谢敛的?目光,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松开?手。
马车上的?青年着?朱红公服,眉眼冷清。
他像是没瞧见众人?愤恨的?表情般,只淡淡说道:“如何惩治我,是朝廷要考虑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他们没有资格置喙。
但谢敛说得不错,他们确实?惩治不了谢敛。若是能惩治得了,也不必天不亮便守在这?里,眼巴巴地堵人?。
“你?迟早有报应!”傅家人?哭骂道。
谢敛垂眼看?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放下手里的?帘子,不冷不淡地对王伯道:“策马。”
凛冽的?寒风吹面而来?,王伯扬鞭策马。
马蹄扬起,险些踢到路人?。
好在瞧见了傅澄江的?尸体,众人?都恐惧不已,没敢拦路。他们目送着?谢敛的?马车远去,瞧着?傅澄江的?尸体,气得破口大骂。
除了骂谢敛,他们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反倒是谢敛……倒是和传闻所说得一样,杀人?不眨眼。
马车停在谢家门外,谢敛下车往内。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宋矜披着?件斗篷,站在风里。
瞧见谢敛,她说道:“傅澄江死了?”
谢敛:“……是。”
两人?间短暂地安静下来?。
宋矜看?着?乌黑的?屋檐,想起章向文?的?话。早在多年前,谢敛就蒙受章永怡的?恩惠,这?些谢敛不可能不知道。
他就算是对章永怡有苦衷……
对傅澄江也有苦衷不成?
宋矜如鲠在喉,想问却?问不出口。她沉默地立在屋檐下,冷得浑身微微颤抖,才轻声道:“傅娘子随阿念一起来?了,正在里间等你?。”
谢敛问:“你?不进去?”
宋矜抿唇,“你?去吧。”
两人?之间,像是无形中?有了一层浅浅的?隔膜。宋矜有些说不出来?的?疲惫,她一时之间,只觉得谢敛陌生了许多。
谢敛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微一颔首,说道:“我先进去,这?里风大,不要在这?里站着?。”
宋矜含糊道:“好。”
想到章向文?说的?话,她决定还是去一趟三平坊,亲自找到匠人?问一问。
一味等着?谢敛,她不太放心。
宋矜于是又说:“我出去一趟,你?先与阿念叙叙旧吧。”
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吭声。宋矜只当看?不懂,转身要走,才听见谢敛说道:“傅娘子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