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幺姑呼吸渐停, 陈生心头发紧。
他抱着自己的小侄子?,惯来顽皮的小男孩这会儿浑身发抖,哭得抽噎, 从未如此害怕过。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侄子哭声渐停。
地上的小女孩靠着宋娘子怀里, 也慢慢睁开眼睛。
幺姑呆呆看?着宋矜。
小女?孩面色惨白?, 过了会?儿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宋矜瞧着她惨白?的小脸, 晃了一下眼。此时云层盖住月亮, 细密的雨丝被夜风一吹, 便落了人满头满脸。
人贩子?被追得横冲直撞,一股脑往小孩跟前跑。
受了惊的小孩子?们才醒过神?,再看?到这一张张脸, 吓得脸色煞白?,尖声?大哭起来。
幺姑也不?例外。
一瞧见拍花子?的,浑身颤抖不?已。
“莫怕。”宋矜轻声?道。
“宋姐姐……”幺姑抱紧了她, 小小的身躯往她怀里拱,大颗滚烫的眼泪无声?流出,害怕到哭不?出声?音。
人群拥挤, 宋矜被撞得跌跌撞撞。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低声?说道:“往右。”
宋矜骤然抬眼。
谢敛的目光正落过来, 手?扶在她肘弯处,正露出腕间一道红绳。
混乱的情绪令她心口一紧, 下意识侧身向右去?。怀里的幺姑撞见拍花子?的, 仿佛是惊恐发作, 身体抽搐着滑落。
宋矜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她一面避开人群, 一面轻拍怀里的小姑娘。
但人群推来撞去?,时不?时彼此触碰, 宋矜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一会?儿,她的手?便忍不?住颤抖,周身冷汗如瀑。
风一阵一阵刮,细密的针般钻入肌理。
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酸疼。
宋矜十?分?难受,只能紧紧抿唇。
越是强行忍耐就越是犯恶心,浑身战栗,意识都开始发蒙。
有些熟悉的记忆和感觉,在一瞬间笼罩住她。她抱着幺姑,站在人潮当中,竟然手?足无措地发起懵来了。
宋矜想做点什么改变现状。
但她什么也做不?出来,浑身发麻,意识迟缓。
“不?要回头。”
“往前走。”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的意识慢慢回笼,思维也得以运转起来,下意识听从了对方的指示。
谢敛的嗓音很沉稳。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回头。
身侧的谢敛扶着她,替她挡开了人群,宋矜顺势一股脑往前走,方才出于本能的恐惧才好一些。
“此处没人。”谢敛道。
宋矜骤然回过神?。
她手?臂一沉,险些脱力,被谢敛扶住肩膀。
身周的人果然稀疏起来,吵嚷声?远去?。夜风带着凉意,吹散她衣襟内的潮湿汗气,连带着意识都清晰起来。
谢敛挡住她大半视线。
方才一路,他也是这么替她挡着。
“放下吧。”谢敛抬眸。
宋矜抿唇照做。
脱离嘈杂的人群,小姑娘的情况好了些。宋矜忍住周身的不?适,专心为小姑娘诊治,幺姑慢慢好起来。
谢敛默不?作声?在她身侧。
身前模糊的影子?被火光拖出很长一道。
他的视线很淡,落在幺姑苍白?的面颊上。在模糊黯淡的天?光下,幺姑稚嫩苍白?的五官,和记忆里的画面相似起来。
谢敛的目光停驻片刻,移开。
过了会?儿,幺姑慢慢缓过来。
宋矜抬起袖子?给她遮雨,温声?问道:“认得我吗?”
“……宋姐姐。”幺姑缩在她怀里,琉璃般的眼珠微转,看?到了站在宋矜身后的谢敛,“谢先生。”
见她意识清楚,宋矜松了口气。
她搂紧幺姑,说道:“先跟着我,带你去?找阿爹阿娘。”
幺姑乖乖点头,很羞怯。
雨下得越来越大。
地面泥泞,远处围着人贩子?的人却越来越多,揍得越来越狠。
泥水混杂着血水,在暴雨中晕开。官兵们三三两两跑过来,对这一幕熟视无睹,任由着百姓泄愤。
远处的陈生挟着个中年人,一瘸一拐跑来。
中年人抹了把脸,大声?唤道:“幺姑!”
幺姑被宋矜牵着,乖乖站在人群外。她们身后站着谢敛,此刻持着伞,伞面挡住了两人的头顶,他自己肩头早已淋湿一片。
赵伯看?着这画面,心头震惊之余,百感交集。
他是知道谢敛上任邕州知州的。
如果说之前在宣化县衡田是为了争功名,此时都已经达到目的了。堂堂知州,做什么还这么事必躬亲?
何况……
天?下之大,哪里没有人贩子?出没?
偏偏谢敛肯费心,花大功夫去?抓这些油滑的人贩子?。
赵伯淋着雨跑过去?,连忙牵住幺姑。他看?着完好无缺的小女?儿,不?由想到前头几个无故失踪的孩子?,心中大恸。
若是早些年……
若是早些年,有先生这样的官员在宣化县任职,就不?会?有那么多次骨肉离别之苦。
还不?等赵伯说话,谢敛已经先一步将伞倾在幺姑头顶,递过来伞柄,“这里太乱了,将孩子?带回去?歇息吧。”
赵伯不?敢接这把伞。
他弓着腰,拿衣裳裹着幺姑的脑袋,“不?……不?不?用?。”
“幺姑受了惊吓,”宋矜忽然出声?,她立在谢敛身侧,苍白?单薄的侧脸显得很安静,“不?能再淋雨了。”
风雨如晦。
两人并肩而立,令赵伯正色。
听说,谢先生的新?政朝廷也在推行。
从前,他听人说起那些大事,只觉得遥远。可如今看?着眼前的谢先生和宋娘子?,他便不?由期待起来。
只是半年的光景。
他有了可以够全家温饱的田地,还找回了被拍花子?带走的女?儿。
再假以时日,新?政推行。
世道或许,真能像说书先生说得那么好了。
“那……”赵伯喏喏。
谢敛已经将伞放入他手?里。
先前带他来的陈生背着书箧,手?里牵着侄子?,被雨淋得只能眯眼。他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握紧了书箧说道:“谢先生,我……我有学?问要请教您。”
说罢,陈生俯身长揖到底。
雨水浇在陈生的后脊上,冷意如绵。
他心里满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