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辉不为所动,事情已经迈出这一步,断不可能回头,哪个帝王眼底能揉得了沙子?便是此刻说得好听,眼前这个小皇帝事后也不会放过他。
“臣只听命于司空,陛下还是省省口舌吧。”
葛明辉持剑一步步逼近,看着眼前的帝王衣衫单薄、却临危不惧的样子,心里异样,忍不住暗中钦佩——不愧是天定血脉,当真有胆色。
出于对帝王身份的敬畏,他没有直接当刀锋对准皇帝,反手收剑入鞘,下颌一扬,沉声道:“包围此处,把门窗全部锁上!从现在开始,陛下不得迈出此殿一步!”
身后的士兵们迅速涌入,把整个临华殿围得水泄不通,守在临华殿的宫人并不多,此刻都颤颤巍巍地跪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邓漪已经被几个将士用刀剑架住脖子,丝毫动弹不得,此刻依然怒道:“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公然造反会遭天下人唾弃,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简直是不得好死!”
葛明辉闻言面带怒色,眼底闪过杀意,姜青姝已迅速看了邓漪一眼,对葛明辉道:“朕可以哪都不去,乖乖被你们关着。只有一个条件,把邓漪放了,让她陪着朕。”
葛明辉并不忌惮区区一个御前女官,想着取此人性命并不急,便挥了挥手。
押着邓漪的将士登时松手,邓漪慌忙奔到姜青姝身边来,死死挡在陛下跟前,浑身打颤,牙关紧咬,死死盯着他们。
姜青姝又问:“张瑾何在?”
许骞沉默许久道:“恕臣等无可奉告,陛下若不想吃些苦头,就在此老实待着吧。”说完又吩咐了身边众将几句,转身出去。
殿门再次被紧紧关上,发出令人窒息的闷响,好似砸在人的心尖上。这一次士兵连同门窗都被封死,殿外依稀闪烁着火把的光亮,甲胄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让人心声寒意。
“陛下……他们这是要……”
邓漪纵使有心里准备,此刻嗓音也在不自觉地打颤,可以听出她在努力克制恐慌,想表现出镇定。
但即使是怕,方才邓漪也一直在死死身体挡在姜青姝面前,就怕他们要对陛下不利。
姜青姝拍了拍她的手,只说了两个字:“别慌。”
别慌。
会有人来救她的。
——
张瑾并不欲等到天明,斩杀赵玉珩之心迫切至极,只恨不得将此人尽快剥皮抽筋,才可泄愤,深夜便亲自带兵离开京城,去往赵玉珩藏身之处。
那是一处清幽僻静之地,离京二十里,名唤盖山。
盖山脚下有两三村落,人烟稀少。
一切安排都在暗处,天亮之前行宫就会生变,女帝自顾不暇,更无法再护住赵玉珩,要从这里挖出一个假死遁逃的人来,几乎易如反掌。
五百精锐将士,一部分奉命连夜围山,堵住所有出口。
而另一部分聚集于在村落外,张瑾高踞马上,任凭呼啸的夜风吹着那张冷肃的面容。
他沉声道:“搜!”
将士齐齐涌入村庄,惊扰了这里的村民。
突如其来的官兵将尚在睡梦中的村民吓得惊慌失措,他们不伤百姓,却将所有年轻男子皆抓起来,一律押到村前。
张瑾手握缰绳,一身玄袍,犹如地狱里杀来的阎罗,冰冷的视线一一从他们写满恐惧的脸上扫过,试图寻找那张熟悉的脸。
没有。
赵玉珩没有藏身于此。
张瑾冷声说:“全力搜山。”
山脚下传来动静之时,便能依稀看到火光和惊叫声,半山腰处,一人正静静负手站在山间。
是赵玉珩。
他一身宽大青袍,绣着白鹤云纹的广袖被山间冷风吹得上下翻飞,山间雾霭沉沉,笼罩在那张清俊的容颜上,如镀上了柔光,然而一双眼瞳黑得透彻,倒映着山下景色。
许屏站在他身后,说:“殿下,他们马上就要上山了,您可要现在就从山间暗道撤离?”
赵玉珩摇头。
“既然他这么想杀我,我便来会会他。”
这山深而大,然而山间的每一棵草木、每一条小路,赵玉珩皆了然于心,张瑾要找到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七娘那边正处于危急关头,张瑾回去只会对她不利。
那他就不妨亲自奉陪……这个再三威胁到七娘的权臣。
……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山间晃动的火把光亮逐渐不那么清晰。
原本在飞快搜寻的士兵忽然看到一抹身影出现,这一次不需要分辨容颜,都能从此人的气质上,看出他特殊的身份。
是君后。
张瑾不知道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看到的此人,若说搜山之时还仍然带着渺茫希望,此刻便觉得心脏受到了重击,整个人蓦地晃了晃。
张瑾还没开口,赵玉珩已经是先颔首道:“别来无恙,张司空。”
张瑾下颌紧绷,眯起双眼,神色凛冽,“你果真没死,假死遁逃,欺瞒天下人,堂堂一国君后,几时也成了逃避责任的缩头乌龟?”
赵玉珩轻笑一声,故意般的,缓缓道:“若非时局如此,七娘怜惜我产子虚弱,令我暂避,我也无福享受隐居山林的安逸日子。”
“七娘”和“产子”四字,刺得张瑾瞳孔紧缩。
张瑾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是么?那殿下的福分今日就要结束了。”
赵玉珩淡淡笑着,临风拢着衣袖,嗓音沉静:“司空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杀我,看来我如今区区布衣,在司空心中的威胁依然不小。”
张瑾冷道:“此刻还有心情多嘴,既然你如此喜欢这山林,那便割下你的脑袋,让你做这山间野鬼。”
赵玉珩转眸盯着他,笑容终于凉了下去:“我的下场如何暂且不说,但你张瑾,本为罪奴出身,蒙先帝恩赦入仕,也改不了卑贱出身,哪怕入后宫侍奉陛下都尚不够格,门第尊卑被你弃之脑后,还妄图一边把持朝政,一边染指亵渎君王,动摇朝纲,其罪罄竹难书!仅凭这些罪名,便是将你凌迟亦不足惜。”
张瑾额头青筋一跳,盯着他的眼神阴沉得快要滴水。
赵玉珩站在山坡上,身形如磐石,巍然不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令人畏惧的权臣,那双眸子沉静,无声荡起几分冷意。
“我说的对还是不对?张司空?”
赵玉珩最懂如何刺激张瑾。
他赵玉珩出身武将世家,祖母为长公主,身份尊贵,自出生起便是明珠一样备受瞩目的儿郎,也是先帝钦定、与女帝祭过天地宗庙的一国君后,便是百年之后,天下人也只认他和女帝合葬一穴。
张瑾做的一切都是强求,哪怕权势已经登峰造极,却唯独得不到赵玉珩身上最令他想要的出身和帝王心。
天色已经大亮,天边升起淡金色的朝霞,张瑾侧颜却浸在山间的树影中,杀意越来越浓烈。
盛怒之下,竟意外地平静下来了。
张瑾淡淡道:“我从不信命,千千万万人由我定生死,我才能主宰他们的命。”
这一生就如一场酣畅淋漓的博弈,但便是输,也不会有人甘心让对手赢,而他张瑾,一向什么都争夺惯了,既不允许让赵玉珩赢,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愿让自己输。
这天下最大的权臣骤然后退一步。
边退边抬起手,声线冰冷而傲慢,“来人!放箭!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