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漪暗暗观察刚刚退出去的梁将军,压低声音,“陛下故意命梁将军安排宿卫,可是看司空那边……”
姜青姝颔首。
方才她也顺带瞄了一下实时,看梁毫有没有做些小动作。
但奇怪的是,梁毫只是中规中矩地在办事,张瑾的实时那边也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现在她人已经来了行宫,只要在这里杀了她,随便安排个刺客或是诬陷到其他人头上,张瑾再顺势“杀了刺客”,在朝野混乱之际回京主持大局,就可以顺理成章夺位称帝。
如果说,当初谢安韫造反只是为了囚禁姜青姝、让她成为他的掌中物的话,姜青姝则觉得张瑾一定会选“弑君”。
哪怕不是真的杀她,也必然是让她“死”在天下人面前。
——新帝如果想坐稳皇位,快速收服人心,一定得先杀了她这个天定血脉才可以,那时天下没有天定血脉,大家自然会认定他。
她的每一步考虑,都是代入自己是张瑾,她会怎么做。
她不并不觉得张瑾比她傻。
就是现在还没有动静……到底是在酝酿什么?难不成她又监控漏了什么重要的人?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
姜青姝大脑转的飞快,眉头越皱越紧。
后来连续好几日,不单是姜青姝警惕万分,连带着她身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警惕戒备,不敢有一丝放松懈怠。
但明面上,张瑾来行宫禀报政务,二人都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事情有些微妙起来。
张瑾行走御前,知道她在戒备着什么,明晃晃地看得清帝王警惕地注视自己的眼神,他却始终在想着她那句话,连日的脑海中都盘踞着那句话。
——“朕为什么不想和你有孩子,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
但他不肯接受这个答案,这世上的答案并不是只有一种,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为什么不能争取别的结果?
可她不这么想。
过了那么久,他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反衬得他又傻又天真。
张瑾知道,若换了去年的自己,都应该忍无可忍地反了,他身边的人也在希望他尽快反了,绝不能坐以待毙,尽管他一点割舍不下这个皇帝,对那个皇位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皇帝偏偏不容他,那就应该换个皇帝。
但要怎么迈出那步呢?
张瑾太阳穴涨得发痛,在被底下人明里暗里询问数次后,他甚至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不想迈出那一步,那日吵架他表现得太过激动愤怒,冷静下来一想,左右也只是为了个孩子,才质问她耍了自己这么久。
她有她的立场,她也从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他一直都清楚的。
这段感情中,他们都在彼此索取,都渴望着彼此让步,他总想着自己为了她让步多次、容忍霍凌裴朔等人,也该记得,她曾用命为他挡了一剑。
她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情。
这日张瑾来行宫,前面侍卫带路,身后跟着这次特许随行的周铨,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远处一簇花枝前,站着熟悉的身影。
她正与身侧的少监邓漪说笑,忽然倾身嗅闻花蕊,微微低眸时,侧颜却比盛开的牡丹还要娇艳夺目。
前面带路的侍卫原本横在他们之间,却立刻退了下去,让他们彼此避无可避。
她直起身,和他远远对上视线。
连日的冷淡如同一堵无坚不摧的冰墙横在他们面前,他们可以看到对方的目光,却穿不透那堵墙。
她不觉得那堵墙还能被打破。
张瑾沉默许久,却忽然往前走来,看着她:“臣有话对陛下说。”
她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确认他们现在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吧,她甚至想看向张瑾后侧方的周铨,可不等视线移过去,他就对她周围的宫人说:“你们先退下。”
宫人互相对视,摇摆不定,姜青姝不禁冷声开口:“都别退下!”她挑着锐利的眼尾,瞥着他,说话毫不客气:“凭什么司空要与朕单独说话,朕就要应你?”
张瑾怔住,看着她冰冷如刀锋的双瞳,眼神莫名带着一丝阴郁复杂,她直视着他,毫不相让。
良久,他却苦笑了声,“你不愿,便算了。”
横竖他也懒得去遮掩什么了,就算是被他们听到又怎么样,谁敢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了,被天下人知道又怎么样?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一些真心话。
张瑾忽然上前一步,她下意识也后退,却慢了一步,被他用大掌按住双肩,他俯身,目光与她平齐,让她被迫看着自己。
他扯了扯薄唇,如同自嘲,“急着躲什么,臣又不会吃了陛下。”
姜青姝说:“可朕怎么看,你都像是要吃了朕。”
张瑾抿紧唇,下颌紧绷,却垂眼问:“在陛下心里,臣就是这样的人?眼底一点也揉不得沙子、哪怕是最爱的人背离了自己的心意,也会照杀不误的冷血之人?”
她听他这么问,偏过头去,没有应答。
是默认了。
在她眼里,他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良久,她才说:“司空自重。”
一边说,眉头一边不自觉地皱起,忍不住在心里想:那一次吵成那样,他不是表现得很决绝么?现在怎么又这样?上次她话说的难道还不够重?
张瑾身后,周铨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皱眉。
张瑾深深吸一口气,眼底充血,许久,才冷静下来,看着她倔强的侧颜,低声说:“青姝,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么?”
她听到他这么说,立刻转过头看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她的眼瞳,近乎痴迷,又爱恨交杂,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这几日你不理我,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随我出宫的时候,明明每次都那么高兴,就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你说,我怎么舍得让这一切结束?”
他顿了顿,像是怕吓到她、惹她不高兴,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温声细哄,柔声道:“不过是区区避子香,青姝,你没有舍得对我下致命的毒药,便是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其实她有机会杀他的,后来在她跟前,他早已没怎么设防了。
她在枕下放一把刀,他就死了。
可她没有。
张瑾的语气近乎疯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按着她的肩膀,继续说:“你若实在不想和我有孩子,那就依你的,我们不要了,哪怕没有孩子……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姜青姝:“……”
一边的周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