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息不信天子,但赵玉珩既然出现在此处,便是代表天子先信任赵家。
皇帝做戏隐瞒实情,可以找个能说服人的借口搪塞过去,可这件事,足以令张瑾震怒、令赵玉珩送命。
这太够了。
赵玉息垂在身侧的双手无声攥紧,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良久,他叹了一声说:“罢了,三郎,我相信你。”
赵玉珩料到会是如此,微微颔首。
他从不愿意赌,无论做什么,皆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动手,若论攻心之术,从来无人能敌过赵玉珩。
兄长这边被说动后,其他人便不难解决了。
赵家不会向天下人透露赵玉珩还活着的事,除非他们想得罪女帝害死全族人,但即使这样,赵玉珩并未告知他们他还有个女儿。
而自达成交易开始,三代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赵氏一族,便正式退出权力纷争。
当年的赵柱国,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然而历朝历代,已有太多兔死狗烹的例子,赵玉珩早就料到赵家会有衰败的一日,能被这样善待,已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结果。
赵玉珩详细告诉了姜青姝前因后果,便拢好她的衣裳,把她重新抱在怀里,在她耳侧柔声问:“要不要去看看朝儿。”
他们的女儿,乳名朝儿。
姜令朝。
朝,有“一日之始”、“天”之意,他们的女儿注定会继承她母亲辛苦守护的江山,成为新的天下之主。
有三郎亲自教导,姜青姝也相信女儿能继承他的品性、才能、智谋,三郎此生的遗憾便是没有踏入朝堂,亲自治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
但他的妻女都会完成他的夙愿。
她抬眼,“好,一年没见,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他笑,“生得有几分像你。”
“那剩下几分呢?”
“自然像我。”
他抱紧她,静坐着唤外头的许屏,许屏和裴朔一同驾车,朝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
赵玉珩住在清幽无人的山间,一个小院子,两间屋子,清冷寂静,人烟稀少,山下只有些许樵夫,皆被暗中打点过。
姜青姝看到女儿时,稍稍恍惚了一下。
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眼尾上扬,眉骨生得优越,见人就咧嘴笑。
虽然还未张开。
但眼睛隐隐已有些像她,鼻子嘴巴有些像他。
这要是再大些带回宫里,单看这长相,估摸着旁人就猜的出来是她和谁生的了,都不用怀疑是龙种。
小丫头早已开始瞒珊学步,只是歪歪扭扭地像小企鹅,看到赵玉珩回来时,就朝他扑了过去。
“……爹!”
她奶生奶气地唤着,一把笨拙地抱住赵玉珩的腿,仰起头,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人,好奇地歪头,朝姜青姝看过来。
乌溜溜的眼珠子在转,似是很好奇。
在想着她是谁。
赵玉珩低眼看着她:“叫什么?”
小丫头张口就喊,“母、母……皇……”口齿含混不清,但明显也是练习过的。
姜青姝瞬间怔住。
虽然这个女儿,于她而言实在是太早、太生疏,简直像是系统送的,当初降生时还险些被她杀了,但一想到是她和三郎的孩子,她心头也软了许多。
她抿唇忍着笑,问赵玉珩:“她怎么认得我?”
赵玉珩弯腰,熟练地把小丫头抱起来,嗓音清冽,“我曾教她,若爹爹什么时候带回来一个女子,那就一定是她的母亲。”
小丫头已经在爹爹怀里待不住,张开短短的手臂,“母……皇,要……抱抱……”
简直恨不得从她爹怀里挣脱出来。
姜青姝连忙伸手接过。
她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抱都别扭,怕不小心把她摔了,求救似地看向赵玉珩。
赵玉珩被这一幕逗得笑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帮她,“这样……”
他握着她的手腕,还在教她怎么抱女儿,小丫头却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亲昵地在她颈窝里蹭,显然,对撒娇已经轻车熟路。
“母……抱……母皇抱……”
“好啦好啦,母皇抱着呢。”
姜青姝被她蹭得痒呼呼的,心越来越软,简直化为了一滩水。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赵玉珩看着妻子抱着女儿笑盈盈的模样,也不禁微微一笑。
有此妻女,夫复何求。
日复一日的等待,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
念及她还有伤,赵玉珩不舍得让她太累,只让她抱了一小会儿,便在女儿的哭闹声中强行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提溜回来。
小丫头还在空中倔强地蹬着腿,非要母皇抱,被她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屁屁,便老实地不动了。
姜青姝扑哧一笑。
“想不到三郎带孩子这般有一套。”她一边稀罕地瞧着,一边打趣。
赵玉珩无奈,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天天只顾着奶孩子,就算一开始再怎么手足无措,后来也轻车熟路了。
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朝她伸手,“走罢,我们进屋。”
“好。”
她把手递给他牵着,一家三口进了屋。
赵玉珩的住处一向干净简单,与他从前曾住的凤宁宫一样,除了书便是琴,阳光直照着书案,窗户前开了一条细缝,时有缥缈花香随着风吹进来。
好像瞬间回到了从前。
姜青姝挨着赵玉珩,二人安静地说着话,聊这一年来的种种,只是聊着聊着,他低眼看着她明亮有神的双眸,情不自禁地低头。
她似有所感,抬头望着他。
这一吻绵长而深刻。
她闭着眼,双手轻轻抓着他的肩,心跳越发加速,赵玉珩逐步侵入她的领地,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令她无处可逃。
他的衣摆拂落,带着入秋的清寒之气,只是眼底的温柔格格不入,好似暖春的微风。
她身子渐软,往下倒去,放松地平躺在床榻上,他俯身撑在她身边,又低头细细吻她的眉心眼角。
手掌摩挲着她的腰肢,彼此的体温隔着衣衫,清晰极了。
他垂睫低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七娘今日不便,不能令我一解相思。”
他顾忌她大病初愈。
她用手指勾他袖子,步步引诱,“没有关系,我相信你有分寸,好不容易见一次,我也很想你……唔。”
她话音未落,眼前的男人又如疾风骤雨般地吻了下来。
他双手紧紧扣着她的双手,这一次没有温柔的克制,只有义无反顾的爱意,直令她丢盔卸甲,眉尖颤抖,四面涌来断断续续的情潮,好像一团温暖的云包裹着她,让她就此深陷其中。
“……爹……抱……”
快要忘了身边还有个女儿,赵玉珩喘息平复,复而抬眸,眼底竟有些充血般的薄红,他沉着眸子拎起小皇女走出门,递给外头的许屏。
“看好她。”
“哎,是。”
许屏忍笑着接过,看着殿下转身回屋,背影竟有一丝急切,想必要与陛下独处好些时辰。
真好。
许屏抱着小皇女,抬头望了望天空,笑叹一声。
真好啊。
上苍仁慈,让他们并未阴阳相隔。
还望年年岁岁如今朝,让帝后在一起的日子久些、好好地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