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浩南瞠目结舌,霎时感觉血液冲到颅顶,惶恐不安又不知所措,“陛下,陛下龙体贵重,便是给臣一万个胆子臣也做不出伤害陛下的事……”
戚容也又懵又迷茫,抬起一双湿润乌黑的眼睛,满是不赞同地望着她,“陛下,请您三思,无论为了什么,切不可拿龙体来儿戏。”
他们都觉得她疯了。
姜青姝目光掠来,眼神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嗓音幽淡:“不必紧张,朕并非想不开,朕是要你派人去刺杀张司空,至于动机嘛……”
她一手支着下颌,闭目似是沉吟,须臾,又不紧不慢地说:“张瑾树敌颇多,又逼得赵家没了活路,刺杀自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一剑会被朕挡下去。”
不过,她惜命,也不会为了个男人赌这么大。
哪里值得。
所以……
她睁开眼,漆黑水亮的眸光瞥向戚容,温声问:“戚容有没有办法,让那一剑看似严重,但不会真的伤到根本?”
天子遇刺,自然是宫中太医诊治,到底伤得怎么样,也要看他们怎么治、怎么说。
戚容低头沉思,大脑飞快运转。
很快,她点头,“臣的确有办法,只要下手之人注意好位置,不伤及心脉之处,只是稍许皮外伤即可。陛下只要事先服下丹药,可令失血变多、头晕无力、面无血色,看似症状严重,但实际上丝毫没有问题。”
梅浩南却尤为不赞同,当即按捺不住扬声道:“不可!陛下!万一有什么意外,哪怕只差毫厘,那陛下也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还请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相比于害怕有个万一的梅浩南,戚容却比较平静理智。
她很相信陛下,并且,医者对用药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从竹君出事后,戚容愈发意识到这皇宫看似是陛下的皇宫,实际上隐藏在深处的危险无法预估。
就像她明明发现竹君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邓大人却提醒她不要声张,怕她引来杀身之祸。
哪怕是备受圣上器重的太医,也没有办法保证性命。
所以,陛下一定也有诸多无奈吧。
要怎么选择,也一定是她自己权衡过后的结果。
戚容微微直起身子,咬字清晰道:“只要梅将军这边不出问题,臣有九成把握。”
姜青姝:“好。”
那就博这一把。
前提是事情倘若真的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会发展到那样一个地步,她就会让张瑾知道,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也有失策的时候。
但若是她想多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
——
赵文疏去世的消息前一夜已经被一些人提前得知,第二日一早更是传遍所有人的耳中。
将军府一片缟素。
无数文臣武将纷纷登门吊唁,就连百姓之中,也不乏有人听闻赵老将军去世而悲伤痛哭者。
宫中,贵君赵澄听闻祖父去世,亦是悲伤得险些没有站稳。
好在很快,御前就来人,叫他一道和圣上出宫吊唁。
只是……
“方太医呢?”赵澄一边更衣,一边问身边人。
宫人们面面相觑。
往常这个时候,方嘉石一大早就会来请平安脉。
但他没有来。
不知怎的,赵澄忽然不安起来,连忙催促身边宫人:“你快去太医署看看,若是方太医在,速速把他请过来。”
赵澄尽量拖延时间,再多等等,只是那宫人好不容易从太医署折返回来了,却神色古怪地说:“贵君,不知怎么回事,方太医今日一早没有进宫,太医署那边也在派人去问是怎么回事。”
赵澄的脸色白了白。
那边,紫宸殿又派人来催,叫他尽快启程出宫。
赵澄只好慌慌张张地派人继续去调查方嘉石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他,他自己换好衣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不妥,也往腹部绑好了微微显怀的软枕,才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景合宫。
赵将军府里里外外皆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天子和贵君亲自到时,每个人面上也有泪痕,穿着白色孝服跪下行礼。
如今赵家与天子关系微妙,前几日赵德元战败刚被革职,如今天子便亲自登门参加葬礼,朝中文武百官也几乎都来了,包括那些前不久刚弹劾过赵家的大臣武将。
张瑾、崔令之、郑宽等人,也都在。
气氛不可谓不微妙。
姜青姝满脸悲伤之色,亲自搀扶起跪在地上的人,叹息道:“不必多礼,上柱国一生为国,令朕钦佩,如今失去柱国,是朕之不幸,亦是大昭不幸,朕是来送别老将军。”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赵家人的忠诚度都很低了。
17,23,9,—10,—3……
即使赵澄就在她身边。
赵德元的夫人、赵玉珩的母亲卢氏眼睛通红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陛下,看到她身边站着的赵澄时,神色忽然有些恍惚哀伤。
她想起自己还在战场上的丈夫、以及那个早逝的儿子。
她甚至还记得去年春天,她进宫探望三郎,陛下与三郎之间情投意合的样子。
她以为她的夫君将继续建立功业,而自幼亏欠的幼子,在经受颇多无奈牺牲之后,也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也许这便是帝王家罢。
帝王亲自祭拜赵老将军,随后,宰相与众臣也纷纷上前祭拜,赵氏一族上上下下便站在一边低着头抽泣,哭泣声此起彼伏。
姜青姝看向一边脸色有些苍白的赵澄,问:“阿澄可是不适?”
赵澄在想着方嘉石的下落,恍惚不安,正在走神,骤然被陛下问及,他怔了一下,勉强笑道:“臣……臣只是有些乏力,不碍事。”
“那可不要撑着,去歇一歇罢。”
“谢陛下。”
赵澄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只是一出去,他就立刻叫来左右亲信询问:“究竟找到了人没有?”
亲信摇头。
那人支支吾吾道:“贵君,听说方太医昨夜家里似乎出了一些事……今日人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
赵澄猛地一惊,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难不成……他被人抓走了?怎么会,怎么可能有人敢公然……”他喃喃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亲信道:“奴派人打听到,昨夜方太医离宫时就有些匆忙慌乱,还有……前几日,您先前派人去联络过的那几位太医似乎都……看见我们就绕着走……奴怀疑这事是不是败露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了。
赵澄彻底慌乱了起来。
另一边,尚书省的左右仆射祭拜完,张瑾便转身来到女帝身侧,看着静立不动、似乎在出神的姜青姝。
【贵君赵澄得知方嘉石不见了,意识到自己假孕的事即将败露,慌乱不已。】
“陛下?”
男人目光清润平静,轻声唤她。
她回过神来,偏头对上张瑾的眼睛,眼眸黑亮,“司空有话要说?”
张瑾凝视着少女好看的眼睛,不自觉将嗓音压低得温柔,缓缓说:“臣今日在来将军府的路上,偶然救下一人,此人身份特殊,声称有要事要禀报陛下,陛下现在能否抽空一见?”
是方嘉石。
姜青姝仰头朝他笑,“好呀。”
她转身过去,关掉实时之前,最后扫了一眼最后一行新跳出来的话——
【贵君赵澄知道假孕的事情要败露了,害怕自己担忧很久的事真的要发生了,强烈的恐惧让他慌不择路,跑去找父亲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告诉其真相。】
赵德成听下人说赵贵君要见自己,便径直去了,谁知刚踏入屋子,就看到那少年哭着跪倒在他面前。
“你还怀有身孕,这是干什么?!”赵德成连忙要让他起来。
“父亲!”
少年执着地跪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他哭得满脸是泪,浑身战栗着,痛苦道:“我错了……我犯错了,我骗了父亲和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