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火把长燃,守夜将领本在昏昏欲睡,在听到急促马蹄声时骤然惊醒,便看到一人远远骑马而来。
夜色深重如墨,那人穿风而来,霎那间割裂一片黑暗。
“城下何人——”
“在下宣威霍凌,庭州有难!请求西州发兵支援!”
那少年将军衣衫破损,浑身负伤,脸颊带血,字字近乎以全力吼出,嗓音因严重缺水而沙哑无比。
字字声嘶力竭,在暗夜里平添几分苍凉肃杀。
话音刚落,身下之马骤然力竭,猛地朝地面砸去,马上的少年将军骤然被这股猛地甩飞出去。
烟尘飞扬,他翻身一滚,却难以抵消被这股大力,骨骼发出沉沉脆响,痛得牙关死咬。
他路上遭伏击,失了战马,用双脚跋涉了一段路,还在路上姑且找猎户求得一匹年迈老马,时辰耽搁太久,霍凌仅凭着一丝意志日夜兼程。
火光迅速从城墙上蔓延下来,逐渐逼近,照亮少年一双凌厉肃杀如雪刃的眸子。
“你说什么?”
“庭州有难——”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攥着缰绳而痉挛,拿腰侧令牌时还在剧烈颤抖,对方确认身份,慌忙入城汇报将军。
西州守将孟叔让听闻此事,蓦地大惊,起身去见霍凌。
霍凌已有数日数夜不曾合眼。
无论暴日当头,还是夜深露寒,一念及庭州存亡,看着身上穿的软甲,这少年便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昏迷过去,不许令自己停下来。
便是活活累死在路上,也绝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
庭州不能失守。
千万不能。
被人扶着见到孟叔让时,霍凌拼着最后的意识,只说了一句话。
“有人埋伏阻止我来西州,欲令庭州孤立无援,料想龟兹没有援兵,庭州存亡,皆系将军!”
……
瑞安二年八月,西边战报再次传入京城。
八月初六,西武国大军攻打庭州,赵德元艰难抵御,血战不退。
八月初九,庭州城破。
宣威将军霍凌单枪匹马赴西州求援,西州守将孟叔让闻讯,当即率八千援兵火速赶去,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庭州失守,未能力挽狂澜。
战场杀伐就是如此无情,哪怕那少年几乎赔上性命去求援兵,也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如果能早一点。
就算只早半个时辰,事情也许都会有转机。
霍凌得知消息时,双眸猩红,双拳已经攥到青筋暴起,眼中怒火在燃烧,近乎失去理智。
他想起在路上伏击他的人,如果不是他们让他失了马在路上耽搁,也许庭州就不会失守。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如此歹毒阴狠?!
同为国作战,怎么会有人拿城池百姓来开玩笑,暗算他们?
这一刻,这心思纯净的少年,彻底领教了什么是人心残酷,若非孟叔让命将士们将他按住,这少年说不定就要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好在,赵德元寡不敌众,本欲与庭州共存亡,幸得孟叔让率兵赶至,其得以率两千余名残兵放弃庭州,退往西州。
敌军继续深入,逼近西州和龟兹。
此消息传入京城,朝野震动。
朝中文武百官凡提及此战,无不摇头叹息,诸将谈论起赵家此番战败,都说此番任命主帅乃赵德元主动请缨,他战败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一时之间,说赵德元太过托大狂妄以致庭州失守者数不胜数,纷纷要求天子将其革职问罪。
此外,沉疴病榻已久的上柱国赵文疏本来能下地行走,骤然听闻战况,急火攻心,病情直转急下。
秋风萧瑟。
连风也似寒刃割颈,带着刺骨寒意。
上朝之时已有文官上奏,让女帝追究赵德元出师不利、丢失城池之罪,但人人都知道小皇帝偏心赵家、又顾念着怀孕的赵贵君,一定不忍治罪,御史这样当殿上奏,几乎也是得罪了陛下。
女帝的脸色并不好看,连带着百官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僵持到最后,女帝还是松口了。
“暂革去赵德元左武侯大将军称号,待战事结束后,再行议罪,退朝。”
女帝冷冷说完,甩袖而去。
文武百官连忙下拜,口呼万岁,神色恭敬。
然而,不管他们上朝时再怎么看起来紧张惶恐,下朝之后却又难掩得意之色。
下朝之后,崔令之拢袖沿着长阶而下,对左右同行的二位尚书说:“看来今日,各位可以回府提前拟好折子了,就等点燃那把火。”
汤桓淡淡道:“我看,赵文疏这条命只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毕竟是几朝元老,陛下少不得要顾惜他。但他若这几日病逝,那就真是天要灭赵家。”
崔珲笑道:“濮阳钺若想趁此机会拿下步韶沄的大都督之位,必不会让赵德元守住庭州,兄长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当真妙。”
“只可惜,赵德元竟这么命大,没死在庭州。”
“他是生是死,大局已定,赵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翻身。”
崔令之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阴冷暗色,冷笑道:“眼下时机已经成熟,待我和司空商量好时间,便可一起下手。”
“便从赵澄开始,我儿之死,定要他赵氏全族以血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