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捏掌沉默片刻,手掌轻抚她的鬓角,尽量放柔了声音:“陛下应该明白,臣不合适。”
姜青姝看着他,心说:朕当然明白啊,那也要你自己明白才对。
所以你自己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呢?
她已经在尽力想让他明白了,但他好像没有明白,其实她也想说直接点,但不行。
张瑾这人是什么古怪矛盾的性格,这些日子,她是越发明白了,他一边说不想生,但她若说她也不想让他生,还是找别人生吧,他心里又会不满,一边暗戳戳地吃醋搞她的后宫,一边觉得她不够喜欢他。
男人啊。
就是这么既要又要。
殿内的气氛诡异且安静,姜青姝正想着事,便听见有人通传,说贵君求见。
赵澄来了。
这个最会惹事、也最没心机的人,反而活得比崔弈还要久,只是,他自己大概还沉浸在短暂的恩宠之中,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终点了。
姜青姝想起他,心情有些复杂,“叫他进来吧。”
片刻后。
赵澄缓步入殿,“臣拜见陛下。”
她笑着起身,亲自扶他起来,温声细语道:“贵君月份慢慢大了,朕不是早就说过,见了朕不要行礼,怎么还不听?”
赵澄被她这样扶着,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触感,骤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抬头,定定地注视着女帝近在咫尺的容颜,“陛下……臣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做噩梦,怎么也睡不好……还有些心慌,便想来见见陛下。”
“怎会如此?”
她关切道:“让太医瞧瞧没有?”
赵澄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她,睫毛颤了颤:“一看到陛下,臣就好了很多,也没有那么心慌了……”
若是往日,赵澄说这样的话,便只是争宠的借口,只是他这次笑得勉强,并不像是装的。
赵澄已经失眠了很久。
大概是从竹君去世开始,他便夜夜做噩梦。
虽不愿意承认,但从内心深处,赵澄是很羡慕崔弈的。
羡慕他聪明沉稳、会琴棋书画、会讨陛下欢心,虽然他用孩子暂时留住了陛下,却也明白,他不及崔弈半分讨陛下喜欢。
有时他还幻想着,要是陛下对他也有对崔弈的一半喜欢就好了。
他争不过崔弈的。
可就是这么可怕、难对付的崔弈,突然就死了,毫无征兆。
别人都觉得贵君从此之后再也没威胁,应该很高兴,但赵澄再愚蠢,听闻此事时,都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很可怕。
谁能杀了崔弈?
崔弈那么讨陛下喜欢……他背后还有司空,谁敢动他?连赵澄都不敢贸然对崔弈下手,崔弈怎么会死?
连崔弈都这样死的悄无声息,一捧黄土葬了,便再也没有存在的痕迹,连陛下都没有追究他的死因……
赵澄忽然联想到自己,连崔弈都会这样,那么他呢……
他连着做了好多日的噩梦。
梦见自己被赐死。
时而梦见假孕败露,陛下要将他赵氏一族满门抄斩;时而又梦见自己跪在陛下面前,而陛下,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让他自我了断。
梦里的陛下,根本就不会保护他。
她甚至亲手促成这一切,只是利用他而已,利用完了就送他去死。
赵澄一直沉浸在噩梦里,一醒来就急切地想看到陛下,现在看着眼前女帝关切温柔的脸,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些,不由得眼前发晕,往后踉跄一步。
“怎么了?”
她扶住他,立刻示意宫人把他搀扶着坐下,担忧道:“贵君看着身子不适,朕叫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臣真的没事。”
赵澄紧紧抓着她的手,乌眸湿润,无端显得可怜,仰头请求道:“陛下能不能……让臣抱一抱……”
他的嗓音很脆弱,像是绝望之下的哀求。
姜青姝:“……”
朕那美丽跋扈又愚蠢的贵君呢?怎么突然灼钰附体了,这是在撒娇吗?还是突然受什么刺激了?
她还在和他逢场作戏,自然有求必应,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赵澄已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以金银线缂金龙的龙袍,好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带着一股莫名的执念。
女帝身上的沉香徐徐涌入肺里,令人心安。
赵澄把她抱得越来越紧,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不愿放手,想要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沉溺在这一刻不要醒来。
姜青姝有些懵,却还是任他抱着,没有推开他。
下一刻,她听到一声不轻不淡的轻咳。
是张瑾。
只此一声。
她明显感觉到赵澄的身子僵住了。
他来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有陛下,现在似乎才发现张司空也在,赵澄一向怕极了他,猛地松开手臂,放开了她。
他精神恍惚地坐着,脸色苍白得好像被水浸泡过,看向拢袖站在不远处、正冷冰冰看着他的权臣。
对方看着他的目光泛着冷意,却也很平静,没什么杀意。
就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