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内心深处又有何不舍不忍,他已无暇去细究。
——
戚容在太医署日复一日地忙碌,忙里抽闲下来,便沉浸地读着手里的医术,时常一读便到了深夜。
所以,当陛下派人紧急召她,说是竹君溺水没了气息时,她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前不久还和她谈笑风生的人。
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这么突然。
戚容愣了很久,不确定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你说陛下的竹君……”
那人点头,悄悄压低声音:“就是刚出的事,竹君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池塘里……传讯的宫人说,陛下正在御花园发好大的火……陛下此刻召你,快别磨蹭了……”
戚容手中的书应声落地。
她连忙捡起医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手指摩挲着已经微微泛黄的扉页,心里却有些乱了起来。
她不敢犹豫,和其他几位夜里值守的太医一起,连忙赶去了御花园。
那边正被禁军团团围住,无数宫灯将整个黑夜照得犹如白昼,少年被水浸透的身躯苍白冰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
人已经没了。
事关皇家颜面,自然不能召刑部仵作来验尸,只是让这些太医瞧一瞧来,断明死因,确认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另有隐情,也算是给崔族一个交代。
几位太医一致确认,竹君的确是溺死的。
并且身上没有其他伤。
很像意外跌落,女帝心力交瘁地闭着眼睛,拂袖让几位太医都退下,戚容也退了下去,心神不定地走了很远,却忽然脚步顿住,低声喃喃道:“不对,竹君的……玉佩呢?”
她记得竹君曾亲口说,玉佩对他很重要。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丢失过一次的珍宝,应该更加小心重视、不会再离身片刻才对,可戚容却发现,玉佩没有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戚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立刻奔去了东宁宫。
那时的东宁宫,因为竹君出事也已经被禁军全部包围,戚容看到禁军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转身又朝着御花园奔去。
她径直去找陛下身边的邓大人:“邓大人……我怀疑事有蹊跷,竹君身上没有玉佩……那个玉佩丢过一次,很重要……”
她说话颠三倒四,明显心里也没有把握,但即使这样,戚容也不愿意放过一丝线索,也许竹君是被人害死的,也许她可以做一些什么。
邓漪被她拉住,听她这么说,目光骤然幽暗起来,心里闪过无数算计权衡。
邓漪平静地止住她的话,温和从容道:“戚医监莫激动,你也许不知道,竹君之所以身上没有玉佩,是因为他的玉佩刚丢失,他也正是因为寻找玉佩才落水的。”
戚容一怔:“是、是吗……”
邓漪重重点头。
“我知道此事太突然,何止是你,连我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邓漪拍了拍戚容的手背,低声说:“也许如你所想,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若没有把握,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戚太医以后不要说了,当心惹祸上身。”
邓漪这是在善意提醒她,别管这件事了,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戚容垂睫:“多谢邓大人提醒,是我……太过莽撞。”
戚容离开之后,邓漪就将戚容方才反常的一举一动,悄悄告知了陛下。
姜青姝皱眉:“玉佩?”
没有消息说崔弈找到了丢失的玉佩,所以他身上没有玉佩,没有人觉得奇怪。
崔弈自然不会把玉佩弄丢两次,灼钰拿走玉佩,只是为了引崔羿回去看到那一幕,目的达成后,按理说,灼钰不至于把玉佩扔在什么难找的地方。
姜青姝沉思许久,对邓漪说:“叫梅浩南过来。”
“是。”
片刻后,梅浩南过来一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姜青姝缓声道:“你去暗中搜查东宁宫,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搜,找找有没有竹君随身的玉佩,记住,此事除了你和朕,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臣遵命。”
梅浩南转身离去。
约莫半日后。
梅浩南来紫宸殿复命,说是在找到了竹君的玉佩。
那玉佩被埋在竹君寝殿的花盆里,玉佩之下,还留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是崔弈的字迹,遣词造句俱也是他的风格。
他在信中写了很多,提及是张瑾利用了他和父亲,还要过河拆桥杀他。
从头至尾,他没有提姜青姝。
心思玲珑的少年万分清楚,既然写信让父亲看清司空,那女帝便是家族剩下唯一的选择。
也只有她能对付司空。
崔弈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拼尽全力留一手,不会让害他之人好过。
张司空的人以为销毁了他留下的信号,却不知道那只是幌子,崔弈留了这一封书信在暗处,搏一搏会有人发现它。
姜青姝将那封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沉默了很久。
“崔弈的确聪明。”她叹了口气,神色也有些惋惜:“朕没办法信一个如此听家族话的人,变数太大。否则,朕又怎会容不下他。”
那日,崔弈忽然转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少年绝望的目光,她看懂了。
但她没有救他。
他似乎也看懂了,并没有说什么,只强忍着难过留了一句:“陛下今后要……好好保重。”
细数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与崔弈相处时,姜青姝总是很放松舒服。
她喜欢听他吹笛,也喜欢喝他煮的茶,她知道他是在刻意效仿三郎,却不曾告诉过他,就算不模仿,他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崔弈哪里都好,偏偏对他爹言听计从,还干政了。
姜青姝收好信纸。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以贵君之礼,好好安葬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