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心里有数,手指摩挲着军报,笑意愈浓。
她心情好,连带着看张瑾都顺眼了许多,语气也轻松不少,笑道:“战事有捷报,也少不了司空近日的功劳,近日地方新上贡了些冬季蔬果,朕让邓漪给司空府上送些去。”
张瑾抬手躬身,“臣谢过陛下好意,都是臣职责所在。”
“司空就不必跟朕客气了。”
她语气很是热情。
张瑾:“……”
张瑾心里怪怪的,他的酒还没送出去,她却先一步这样破天荒地关切起他来,明明前段时间还在恼他的。
张瑾眸底微微缓和,低声道:“臣遵命,那臣便收下了。”
姜青姝笑吟吟地点头,见事情聊完了就要起身,心里还思索着回头再给裴朔、皇姊和后宫侍君们都送一点去,反正那些贡品她都不爱吃,放着也是浪费,正好当作恩典到处发放。
还能刷一波忠诚度。
真好。
姜青姝正要离开,就在此时,梁毫已经到了。
她有些疑惑,看着梁毫将一个比较大的木箱搬来,放在案上,便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她问张瑾,语气有些迟疑。
张瑾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开心,也不太适应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说,而且小皇帝有时候发起脾气来,总是故意呛他,如果他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说不定她会回怼一句:“真是稀奇,爱卿居然给朕送酒?卿当初不许朕饮酒,现在倒是双标得很呐。”
张瑾:“……”
张瑾觉得头痛。
如果他改口成,这是代阿奚送的礼,她大概才会开心地打开并收下。
“陛下,这是——”
张瑾才说了四个字。
眼前的少女已经迅速地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的酒坛,还打开瓶塞嗅了一下。
“哇,是桂花醑!”
她眼睛突然一亮,看起来很是惊喜,整个人好像突然从这死气沉沉的龙袍下活了过来。
张瑾怔住。
他原本要说的话顿时止住,袖中紧攥的手指松开,缓缓垂睫,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
“是,是臣送给陛下的。”
——
大昭最北之处,燕州城大营外。
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沿途把守将士欲拦,一见令牌齐刷刷收枪,令其长驱直入,马蹄下踏出一片烟尘。
那是个身披银甲的少年将军。
少年翻身下马,原本白皙俊秀的脸已被晒成浅麦色,少了内敛腼腆,平添刚硬杀气,周围来往将士见了他,皆笑着招呼道:“霍小将军!”
这位新参军的小将军,明明岁数不大,只是被女帝钦定的押送粮草副督运,据说他曾是女帝的贴身侍卫,护卫和打仗是两码事,加上外表沉默腼腆,大伙都以为他没什么本事。
谁知道,他一骑上战马便异常骁勇。
一人一马,银甲长枪,势不可挡,连斩敌军数十首级,所过之处敌军溃散,宛若地狱来的修罗。
便连常年驻扎边境的老兵见了,也大赞不已。
好身手。
好胆识。
假以时日,这小将军必前途无量。
少年身姿笔挺,银甲反射着冬日的日光,散发着凛凛寒意,犹如刀光慑目。
他朝他们微微一颔首,大步流星地穿过重重营帐,掀帘入了主帅营中,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见过众将军!”
他双手托举一文书,嗓音迅疾:
“启禀将军!漠北那边遣使而来,说此番全是误会,愿与大昭休战请和。”
帐中正站着几个年纪较长的将军,其中立在正中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眉眼锐利如鹰隼,便是立在那处,便是泰山不倒,威压慑人。
正是平北将军,段骁。
而正与他在一同看着舆图几位将军,正是赵德元、闻瑞等人。
赵德元闻言,连声说了句“好!”,闻瑞笑道:“外乱已平,内乱将息,待清理曹裕残余部属,便可班师回朝。”
段骁抬手接过军报,迅速浏览一遍,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缓缓说道:“议和细节,还要请天子圣裁。你下去吧。”
“是。”
跪在地上少年拱手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他刚一退出主帐外,肩膀冷不丁被人重重一拍,“阿凌!”
霍凌回头,见是赵弘方。
“赵将军。”他道。
赵弘方这些日子受了伤,一条手臂还绑着绷带,但笑容却异常灿烂,用另一条手臂用力勾住他的肩膀,笑着说:“咱们打小就认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叫我的字文荆就好。”
“文荆兄。”
霍凌淡淡一笑。
赵弘方今日心情不错,凑到他耳边笑道:“方才见你主帐,应是好消息罢?”
“嗯。”
“我就知道,这回漠北只是虚张声势,那曹裕也不过是个纸老虎,没什么本事,咱们这才出来不到一年就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说起来,我们也快要回家了吧?”
少年点头,听到那句“回家”时,黑眸微微闪动了一下,迟迟未开口。
明明该高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离开的时候,尚是春末。
那时,他还日复一日地呆在凤宁宫里,沮丧又迷茫,表兄悉心开导他,让他跟着自己的心走,他这才下定决心随军出征,只为了将来能好好守护表兄和陛下。
可是……
还没等到他回去,表兄已经不在了。
那么突然。
霍凌甚至是在他死后两个月,才得知这个消息。
明明临别的时候,表兄亲口说,会等他回来,还等着看他建功立业的样子,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变成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霍凌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回去之后,还有什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