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卿的儿子,朕就不插手了,还是留着卿自己管教。”
她整理衣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回身道:“郑卿孙儿满月,朕是来做客的,又何必计较这些小事?只是爱卿若不好好管教儿子,今日惹了朕,日后也保不准会惹到别人。”
说完,姜青姝就走了。
头也不回。
秋月跟随在天子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跪在父亲身后的郑澍,收回目光时,无意间扫过角落里的小傻子。
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抬头,一对黑黑的眼珠子,正盯着女帝的背影。
但秋月看到的瞬间,他又极快地垂下头,继续怯懦地发着抖,神智痴傻怯懦,可怜到了极点。
秋月皱眉,转身跟上天子。
—
姜青姝去了郑府一趟,也没什么惊喜收获。
郑铉聪明得体,是个儒雅温润之人,看不出什么错处,只是心有所属、抵触进宫。郑澍个性张狂肆意,这倒没什么大不了,可惜却有种自作聪明的愚蠢。
她需要的是能抗得住八方算计、还能制衡张瑾的人,不想分出精力来保护他。
说来,能符合条件的,从来都只有一人。
赵玉珩。
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都有他在后宫撑着,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当初她出宫晚归,薛兆夜闯是凤宁宫,是他一人挡住薛兆拖延时间。
他敢为了她公然羞辱张瑾、对峙谢安韫,永远那么可靠。
念及这个名字,姜青姝忽然有些想他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说来,他们的女儿也快要满月了,姜青姝也想亲自为她准备一个礼物。
在回宫的路上,她坐在马车内想着想着,便忽然吩咐了秋月一声,秋月笑道:“陛下最挂念的人,果然还是他。”
姜青姝轻声道:“他在宫里的时候,朕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不在了,朕才知道一国君后,有多么不易。”
尤其是还是个傀儡皇帝的君后。
她好不容易稍稍强大一些了,可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了,他就离开了。
秋月知道,陛下时不时就会想念君后一下,其实,秋月也和她一样,觉得还是赵玉珩好,尤其是看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儿郎后。
世上什么人都有,优秀的,聪明的,性格好的,相貌俊美的,唯独真心可遇不可求。
秋月柔声安慰道:“陛下和殿下心意相通,就算不在一起,也依旧可以守护着对方,如今陛下更该好好生活,等以后陛下变强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小殿下回宫了。”
姜青姝闻言,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
她也并不是沉湎过去之人,只是这样小小地伤怀一下,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回到宫中之后,等待她已久的少年又蹿了出来,笑着唤了声“七娘”,便紧紧地抱住了她,黏人得紧,她一偏头,入目是少年明艳肆意、眼尾飞扬的脸。
“你去了好久。”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轻轻地蹭,她痒得拨开他的脑袋,“你回家住了几日,和你阿兄相处得可好?”
“阿兄当然不会对我怎么样,就是家里好吃得多些,还能随便练剑,但我还是更想陪七娘。”
她捏了捏他的鼻子,他也学她,捏捏她的。
她扑哧一笑,“好啦,朕去换身衣裳。”
“我帮你。”
张瑜松开她,在宫女上前之前,去屏风后拿起她悬挂的轻薄裙衫。
这些日子,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姜青姝,早就知道她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裳,喜欢吃什么菜,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
有张瑜在,紫宸殿内侍奉的宫人时常被抢活干,常常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姜青姝解开衣带,褪去外裳,张瑜伸手接过,看到上面有一道脏污的手指印,皱眉问:“这是……”
姜青姝随口道:“朕今日瞧见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在挨打,便顺便解围了一下,这也是他留下的。”
“原来如此,七娘做得好。”
张瑜平时也喜欢打抱不平,要是他在场,铁定一脚一个把打人者踹飞,非揍得他们哭爹喊娘不可。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跟人打架了。
宫里的禁军倒是一个个会功夫,就是没人跟他切磋。
思及此,他手痒又沮丧,姜青姝换好衣裳后便没有再注意他,抱起桌案上累积了一天的奏折,吩咐人掌灯。
宫人又要上前,却又被少年抢先一步。
……
姜青姝批完奏折,已快到子时。
秋月刚刚打听完郑府的事,回到了殿里,悄声对她道:“陛下,臣动用了好些人,这才暗中打听出来,今日陛下所见的那个傻子……身份特殊。”
“有多特殊?”
她一边搁笔,一边问。
“他也是郑宽的儿子。”
姜青姝手一顿。
秋月悄悄道:“此子是郑宽一位已经过世的妾室所生,据说那妾室年轻时很得郑宽宠爱,被如珠如宝地护着,连正室地位都变得岌岌可危,只是后来,那妾生下这位痴傻蠢笨的孩子之后,便再不得郎君喜爱,前几年被人发现时……已经投湖自尽。”
那妾室死后,便只剩下这么一个痴傻的儿子,被人当小猫小狗似的养着,备受欺负。
反正没有人在乎。
他的兄弟蔑视他,父亲也厌恶他,连下人都避之如瘟神。
他的存在,甚至是一种耻辱。
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麻衣也不知穿了多少年,连裤脚和袖子都明显短了一截。
姜青姝想起那个小傻子,惊鸿一瞥的精致眉眼,令她当时看得怔住。
“他的母亲,生前定是个美人。”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