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在忙碌,一边让戚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向她汇报一次君后的情况。
裴朔却对她说:“臣想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臣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真的下定决心要保君后吗?”
她沉默。
“你也觉得朕不该留他。”
“臣相信陛下明白臣的意思。”
“朕明白。”姜青姝微微颔首,平静道:“人的野心,总是会随着手中握着东西越多而增长,赵氏日后,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谢家,但今日这样的谋反,朕不会再让它再发生第二次了。”
她冷静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选择理智。
裴朔知道,陛下向来心软仁慈,必然会很难过,刚刚得知君后出事时,裴朔心中也是感慨唏嘘万分,前世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人皆在各自谋算,唯有君后赵玉珩,孑然一身、毫无所求,真正算得上是行走于世、问心无愧的君子。
他对得起任何人,对得起女帝,对得起家族,亦对得起国家百姓。
裴朔很钦佩此人。
被迫做选择,对于还这么年轻的陛下而言,或许也是成长为帝王所必须要经历的,裴朔看着她被烛火笼罩着的侧颜,头一次想好好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开口。
窗外月色如练,殿中寂静无声。
姜青姝静静坐着,倾听着窗外细碎的风声,任凭寒意一点点漫上衣角,时间在每个呼吸间飞快流逝,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对裴朔道:“裴卿,帮朕,朕要做一件事。”
“臣遵命。”
裴朔抬起双手,对着她倾身一拜。
他没有问是什么忙,但只要是她开口,他便会做。
……
随后不久,女帝召见了许屏,似是问话。
到了后半夜,子时三刻,前去京城寻人的张瑜还没有回来,君后的情况突然开始直转急下。
莱漳宫哗啦啦跪了许多人,女帝一夜未眠,披着夜色匆匆赶到莱漳宫时,几乎已经摇摇欲坠,只是被秋月搀着,以许屏为首的宫人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外面,神色哀痛,泣不成声。
女帝强忍着悲痛,下令让所有人退离这里,不许打搅。
除了许屏、秋月等人,莱漳宫周围被千牛卫包围住,无人再能靠近。
所有人隐隐约约都明白,大概君后这一次真的挺不住了,帝后伉俪情深,分明几日前他们尚在如胶似漆、说说笑笑,如今却要做最残忍的离别。
陛下是要见君后最后一面,亲自与他诀别。
少年夫妻,成婚不过四年,本来还应该有大把大把在一起的时间,偏生上天让最残忍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天人永别。
那一夜尤为漫长。
在场的所有人,都永远记得这一日。
当第一缕霞光自天边冲起时,天光普照大地,万物再次再次从沉睡中复苏,生机勃勃,风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腥气彻底在阳光中消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莱漳宫中,却响起了一声令人心悸的呼唤。
秋月跪在宫门外,悲痛高呼:“君后薨逝——”
君后薨逝。
所闻之人,无不哀恸。
女帝过于悲痛,在莱漳殿中抱着君后的尸身泣不成声、久久未出,她不许任何人进来,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破寂静,唯恐打扰帝后最后的独处。
想要为君后料理遗容的宫人入殿不得,悉数守在外面,南苑之中的文武官员也悉数跪在外面,恳求皇帝注意龙体、节哀顺变。
然而女帝始终未曾露面。
她不吃不喝,只是在殿中守着君后的遗体。
两方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日,直到当日深夜,皇帝终于传唤御前亲信的宫人入内,她不愿意假手于任何人,执意亲自为君后整理遗容,用情至深,令见者纷纷感动不已。
是以,也无人看到君后的遗容。
实际上,子时一刻,姜青姝下令千牛卫把守莱漳宫外时,便早已让忠诚度被刷满的梅浩南做掩护,由许屏里应外合,将君后转移到了南苑内其他空置的宫室内。
子时一刻之前,张瑜早已带着神医娄平匆匆赶到。
耽误了半日的施救,近乎是在与上天争抢这一条性命,娄平一路上被马颠得呕吐不已,还未缓过神来,便被裴朔在南苑外截住——早在当初查大理寺案时,裴朔就与张瑜有过一面之缘,张瑜知道他是女帝的人。
随后,裴朔带着一干人匆匆将娄平架走,给他换上了宫人的衣服,再将娄平暗中带到了另一处宫殿里,戚容作为助手等候多时,娄平立刻与她展开施救。
这世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早已放弃,可姜青姝始终还愿意抱着一丝希望,去争取不要这个凄惨的结局。
既然被幽禁深宫的君后注定要消失,那么,她就让从前那个骄傲肆意的赵三郎活下来。
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对赵玉珩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这是一场赌。
谁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姜青姝已经两夜未眠,一直静静地守在屏风外。
烛火煌煌,药味弥漫满殿,少女两夜未眠的容颜满是疲倦,似乎仅靠一丝意志强撑着,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直到第二日将近子时,一道呼喊声才打破寂静。
“陛下!”
许屏急急忙忙冲了出来,一把跪倒在她跟前,姜青姝霍然睁眼,死死地盯着她,浑身血液逆流,“他……怎么样?”
许屏又哭又笑,“恭喜陛下!殿下的性命终于是保住了,神医……神医果真是医术高超……”
保住了……
真的保住了。
姜青姝瞬间好似心脏被扯住一般,半晌才喘过气来,浑身霎时好像卸了力气一般,伸手扶住墙壁。
“好。”
她点了点头,立刻就拖着沉重的身子,要立刻进去。
“陛下,还有……”
许屏跪在她身后,望着她道:“……还有皇嗣。”
姜青姝霎时定住,猛地回头。
“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
许屏低声道:“皇嗣也平安降生了,只是……只是早产才不满八个月,还很虚弱,连哭都不会哭……娄大夫还在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