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朕起来。”
张瑾和姜青姝,几乎同时开口。
话一出口,张瑾又是沉默,因秋月并不算他的亲信党羽,故而他下意识便是喝退她,然而,女帝却比他坦荡得多,居然叫秋月扶她起来。
如此一衬托,好像是他见不得人。
可明明,他并未做什么。
是她突然靠近。
秋月听到这两声截然相反的命令,稍稍一滞,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听从陛下,正要快步走过去扶人,谁知小皇帝又跟着张瑾改了口,“你……先出去吧。”
“是。”
秋月连忙垂首退了出去,并小心关好了殿门。
殿中又只有二人。
张瑾低眼凝视着她,沉默半晌,冷声问:“陛下刚刚是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
“臣明明感觉到了。”
“……那大概是看你写字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了。”她嘀咕:“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吓人,朕方才要是不叫一声,你是不是要掐朕第三回?”
“……”
张瑾抿唇不语。
涉足朝堂,自然是别人的绊脚石,有人想用明面手段打垮他,也有人选择暗地里除掉他,他遇到的刺杀数不胜数,这也是为什么,张府看似空荡无人,实则所雇顶尖高手皆在暗中。
他一向警惕。
她仰头看着他,动了动被捏住的手臂,“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
她像是在组织语言,不知怎么形容他把她往怀里扯的行为,张瑾微微偏过头,冷淡道:“臣只是顺手一扶。”
“那你,为什么还不松手?”
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几乎是没有意识到还抓着她,她这话一经出口,几乎激得他猛然松开手。
姜青姝理了理裙裾,手扶上他的肩。
“借卿一用。”
张瑾一僵。
他巍然不动,微微闭目,好像一尊不染世俗的玉质雕像,她将他当做扶手,借力按着他的肩膀,慢慢站起来。她不坐在他面前,他终于可以正常呼出一口浊气。
随后,她开始拾地上奏折。
和他先前的兵荒马乱不同,她不疾不缓,从容有序,甚至还有心情观摩他的字,最后把奏折叠好,起身从他身侧拂袖掠过。
张瑾睁开眼睛,看到面前被她垒起的一摞奏章,双手将其抱起,把它放在御案上。
“秋月。”
她在龙椅上落座,再次唤。
秋月又立刻推门进来,看到已经整理好的二人,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去探寻什么。
“陛下。”她躬身垂头。
姜青姝淡淡问:“方才你要禀报什么?”
秋月道:“前方传来军情,方才中书舍人程同前来汇报陛下,此刻就侯在外头,臣这便叫他进来亲自汇报。”
姜青姝猛地抬眼,“宣。”
片刻后,黄衣舍人程同快步入内,跪下行礼,随后奏报道:“军报刚由兵部收到,一刻前送入宫中,十万火急,臣前来呈报陛下,是……有关前段时日押送粮草之事。”
“说。”
程同道:“陛下曾派八百兵士押送粮草,只余二十七人,而今易州节度使袁毫军传来军报,八百兵士中人分出一百五十精锐,在遇袭之前便随霍凌将军提前绕行,于蔚、易、幽三州河流交界之山谷提前设伏,对方自恃截获八百人粮草如探囊取物,只委派三千兵力,霍将军率人自峡谷高处设伏反击,将其尽数诛灭,于十三日前,已将粮草押送至易州。”
“你说什么?!”
姜青姝霍然起身,眸光骤亮。
霍凌?!
霍凌竟然真的没死!
粮草尽数入易州?她没听错吧?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姜青姝随即又疾声追问:“袁毫开了城门?!”
“是。”
程同道:“袁毫于军报中自述,见霍将军领一百余人押送完整粮草,疑其有诈,犹豫半日,而后开了城门。”
然而袁毫这人根本还没站队朝廷,骤然看到朝廷本来要送去燕州城的粮草跑到了自己这儿,估计也举棋不定,所谓的犹豫半日,只怕是在拖延时间。
也不知霍凌用了什么办法,让其开了城门。
霍凌。
霍凌果真不错。
袁毫的事,大大超乎意料,如此一来,她就能立刻重新议定接下来的人马调派了,不必被张瑾完全把持了。
姜青姝胸腔起伏,这一瞬间,她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静立在那儿,久久未语。
张瑾眉头一皱,显然也极是出乎意料。
“详细军报呈来。”他说。
秋月上前,接过程同手中军报,送到张瑾面前,张瑾将其展开,迅速浏览。
随着他一行行看下去,神色已逐渐降至冰点。
竟是如此。
当真是出乎意料。
所谓提前挖好的坑,如今居然被他们以奇兵致胜,细致算一算时日,霍凌要晚上几日抵达易州,路上驿站传递纵使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十日,便是今日才收到军报。
张瑾猛地闭目。
他自诩料事如神,竟第一次如此超乎意料,且变数竟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霍凌。
霍凌。
昔日女帝身边的千牛卫。
当初她突然说要调霍凌出宫,令其从军,他询问过薛兆,只当此人毫无特点,并未多想便直接应允。
如今一想,原来早有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