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玮非你本名,否则你无法装成普通屠夫。”
“郜远为什么能让你顶罪?或者说……是郜威知道什么?救命恩人被杀,有什么事是让杀恩人的凶手得到惩罚,还要让你在意?”
“还有。”裴朔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张案卷来,说:“我调查得知,沁儿遇害当夜,郜威在家中遭人刺杀,是你么?”
裴朔猜得极准。
那荆玮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唇动了动,终于哑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真的能帮我?”
裴朔点头。
……
随后。
姜青姝收到裴朔的另一封密信。
她展开细细一瞧,有些惊怔,沉吟道:“这个荆玮,居然是姚蒙之子。”
信中说,姚蒙下狱之后,其副将之中,选择另寻出路者各有前程,为其鸣不平者纷纷被杀,连荆玮也险些遭到毒手,后来荆玮只好隐姓埋名,只身入京蛰伏,查明父亲死因。
而郜威,正是当年在姚蒙之事中立过功的。
瓜分朔北军兵力,对其他几党也有好处,姚蒙只有死了,朔北军才算是真正散了。当时郜威受谢党提拔,在其中出过不少力,让将姚蒙死在狱中。
沁儿被杀,属实是郜威的儿子郜远自己太过嚣张导致的意外,郜远至今不知荆玮行过军,而他所制造的杀人现场,本来是打算随便陷害一人,偏偏被荆玮撞上了。
那夜,荆玮浑身是血,因为刺杀郜威未曾得手,身受重伤,他潜入义妹沁儿住处,本是想让沁儿帮忙止血包扎,却正好撞见沁儿被杀。
他重伤无法打过郜远,只能选择逃离,却被巡逻的金吾卫抓到。
因为不能说自己的身份,更无法解释这一身血的由来,于是被定为凶手。
他也不想认下这杀人的罪名,更不想为郜威的儿子顶罪,但后来,郜威为其子拜访大理寺卿伏岳,后来去监牢,认出荆玮,威胁他若将此事说出去,便将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届时姚蒙身后之名还要再受玷污。
其实就算不威胁荆玮,仅仅靠荆玮一人申辩,这杀人之名也洗脱不了。
姜青姝定定地看了密信许久,直到赵玉珩拿着书走近内室,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
赵玉珩问:“怎么了?”
她沉声说:“这个裴朔,好生大胆。”
赵玉珩走过去,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手中的密信给他看了,赵玉珩看到最末一行,也顿了片刻,淡淡道:“的确大胆。”
——裴朔在信中说,姚蒙之子可堪监门卫大将军人选。
他越权了。
区区一个刑部六品小官,胆敢越过职权干涉皇帝选拔武将,不知是仗着女帝的恩宠而得意忘形,而是过于对女帝的仁慈过于自信。
姜青姝冷笑,“是朕对他太好了么?屡次三番让朕帮忙、尊卑不分就算了,如今还敢干涉此事来了!”
换个暴戾的帝王,早把他砍了。
天子选谁,那是天子的事,只要天子不主动问臣下,人臣也不可随意操心皇帝该操心的事,以免招来猜忌。
这个裴朔真是胆大。
姜青姝还是有点不满,她其实并非一个脾气好的君王,不过因为需要,大多时候表现得宽和仁慈罢了。
从她对付邓漪一事,她身边的人便隐隐能看得出来,女帝更偏好彻底驯服一个人,以手段令其敬畏、不敢违抗分毫,树立绝对的君威。
裴朔忠诚100,那也不行。
他太狂妄了。
她还在想着找机会敲打敲打那裴朔,一抬头,赵玉珩却摸了摸她的脑袋。
“此人性情张狂,虽说越权,但从诸多细节来看,此人当是有话直说的直臣,陛下可以不与他计较。”
赵玉珩斟酌道:“以他信中所言来看,他是真心在为陛下着想。”
她抿唇:“朕知道。”
就是不那么尊敬罢了。
赵玉珩见她生闷气的模样颇为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说:“那我们不理他,陛下继续生气,别采纳他的建议,其他人一样能胜任监门卫一职。”
姜青姝被他捏得偏过头,睫毛颤了颤。
听到他故意说“不采纳”,她神色有些别扭,开始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嘀咕道:“那倒也……没有被气到……不采纳的地步……虽然此人越权,但说的是在理……朕也没有那么斤斤计较……”
她心里也知道裴朔的提议不错。
此一举,不仅可收买昔日朔北军旧部的人心,合情合理。而且当年姚蒙无故死于牢狱,本就不是先帝本意,如今重用其子,也是一种补偿。
她垂着头叹了口气,又重复地强调一遍:“对,朕是大度的明君,才不跟他计较。”
这么说,反而像小女孩故意在逞能了。
赵玉珩微微一笑。
在赵玉珩跟前,她很少表露作为天子的一面,刁难翰林、处罚薛兆、杖责邓漪皆是在君后不在的时候,一到他跟前,就成了任由摆布的小绵羊。
其实不是。
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只看周围人对女帝日益恭敬畏惧的态度,赵玉珩就不难明白,眼前的女帝不过是正在长大的猛虎,绝不可以小女孩的眼光看她。
宫令许屏甚至私下跟他说,女帝越发有先帝的影子了。
先帝极其擅长玩弄人心、调教下属,惯会用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手段,表面是个仁慈和善的明君,实则借刀杀人于无心,当翻脸时也极其冷酷无情。
先帝也曾亲手赐死自己的君后。
赵玉珩不喜先帝,也明白许屏善意的提醒,他日日瞧着七娘,能感觉到这只猛虎正在长大——且是他亲手喂大。
少女忽然低头咳了咳,赵玉珩回神,立刻倒了杯水递给她,她低头喝完,抬头朝他一笑,两靥梨涡浅浅,尤为漂亮无害。
“多谢三郎。”
他在亲手喂大这只能咬死自己的猛虎。
并且。
万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