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状元打了岔,姜青姝回头再看向亭子时,原本坐在那儿的裴朔已经不见了。
那红衣状元来亲自拜会长宁公主了。
人潮拥挤,她的视线被那些人挡得死死的,放眼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更别提找人了。
姜青姝慢慢后退,脱离人群,在僻静处和霍凌迅速会和。
霍凌将孙元熙带来了。
要见那位贵人,孙元熙心底很是紧张不安,心里把朝中所有大员轮番猜了个遍,唯独不敢想龙椅上的那位。
看到自不远处款款而来的女郎时,他狠狠震了一下,呆呆地瞪大眼睛。
“陛、陛陛……”他结巴了一下,回头看向霍凌,见对方无声点头,连忙要跪下行大礼,“草民拜见陛——”
姜青姝快步上前,伸手将他托住,“朕是微服来的,不必多礼。”
孙元熙听着少女温柔的嗓音,垂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内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原来是天子先前让霍将军来找他,这便罢了,陛下如此尊贵,竟亲自来见他……
还这般亲切谦和。
他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孙元熙不由得想起去年,他家良田被人侵占之时,那是新帝刚登基之时,本该是一番新气象,可很多地方的无辜百姓却备受欺压。
民生艰涩,穷苦异常,村中民众淳朴善良,大家耕作的耕作,织布的织布,只想图口饭吃,最终却落得无半寸之地、无隔宿之粮的下场,还伸冤无门。
底层百姓无人关心新帝是谁,只有他们这些一心考取功名的学子,才时常愤慨激昂。
孙元熙那时最大的感触便是,新帝登基这一年里,那些当官的越发肆无忌惮地欺压百姓,大伙是过的是越发艰难。
不禁对新帝有些不满。
只是来了京中之后,他才发现,朝野上下只知张相和王谢赵郑等世家,几乎无人不结党,无人不私相授受,无人提过这个稚嫩的少帝,他偶尔在与人交谈时提及,却被人嘲笑“毫无志向,不懂时局”。
有些事,并非少帝一人促就,也并非是少帝想看的。
而是从前雷厉风行的先帝驾崩了,少帝威望不足,难以压制百官,他们便堂而皇之地结党营私,明目张胆地开始贪污了。
连他都险些误入歧途。
而如他这般,一开始不愿同流合污,却受时局所迫不得不如此之人,又有多少?
这些想法,孙元熙一直藏在心底,不敢与人言,唯恐惹祸上身,而今日见到这年轻却谦和的女帝,便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
经此一事,他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孙元熙忠诚+25】
姜青姝笑了。
“日后入朝为官,希望孙卿能好好做事,造福百姓,无论境况如何,都要宠辱不惊,和朕一起努力。”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语气深重道:“朕继位一年,根基未稳,很需要你们。”
孙元熙抬头,清澈的眸子微微颤动,望着少女带着笑意的双眸。
“草民……臣会的。”
“好。”她嘱咐好了,打算离开,转身道:“孙卿日后便是朕在朝中的眼与耳,若有结识的清流名士,只要持心正、人品佳,都可以引荐给朕,朕也会派人照顾好你的家人,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臣谢陛下。”
孙元熙抬起双手,对着天子的背影深深一拜。
……
姜青姝又开始寻找那个叫“裴朔”的学子。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此人了。
前天她注意到这个名字之后,怀疑其有心藏拙,便没明面上让郑宽调他的卷子,以免让其因帝王的过度关注而被六部官员注意到。
她故意往后捱了一日,在发榜那日,不经意向前来授课的谢太傅提及想看新科考生的卷子,学习一二,让秋月再去中书省一趟,“随机”拿了二十份考卷。
裴朔的卷子就在其中。
谁知谢太傅对裴朔竟印象深刻。
谢临说:“此人目空一切,言辞大胆,锋芒太过,无文人学士应有之谦和稳重,过刚易折,不适合在朝中为官。”
姜青姝便仔细瞧了一眼。
字迹飘逸潇洒,铁画银钩、柳骨颜筋,文章也洒然脱俗,就是言论太过于锋芒毕露,很是大胆妄言。
属于是考官看了会眉头紧皱,让他挂了又觉得可惜的那一类。
怪不得能拿末名。
朝中几位阁老定是不喜欢这等官员的,太有自己想法的不好掌控,但能让他进士及第,约莫也有几分对才学上的认可。
会试前三除了孙元熙,其他两位都没能进士及第,更遑论排在后面的举人?明明是会试榜末,希望渺茫,这个裴朔却还能精准掌握评卷官的心思,将自己的位置控制在最后一个。
明明最该无人在意,却又被长宁公主看上,讨论度还这么高。
怎么说呢……
有点像主角配置啊。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来说,一般最高调嘚瑟的都是炮灰,真正的大佬都会故意暴露点儿缺点,让自己低调起来,要么是喜欢清净,要么是喜欢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有些比较逆天的学霸,有时候不是也会玩什么精准控分之类的吗?
她怀疑这就是。
要真是能在张瑾出考题的情况下还精准控分的大佬,政略怎么也得上九十啊!
必须抓住。
此时此刻,整个杏园都闹哄哄的,随着状元郎和几位重臣的到来,整个关宴都涌向了最热闹的高潮,很多朝中举足轻重的阁老也陆续而来,都想瞧一瞧这风光无限的前三甲。
丝竹管弦犹如仙乐,乐姬临水而坐,演奏起了琵琶。
人们开始朝西侧白蘅苑的方向走去。
姜青姝记得赵玉珩说过,不要轻易进入白蘅苑。
因为那里有很多手握实权的朝中大员,并且每一个都见过皇帝。
被认出来就尴尬了。
姜青姝本想先用实时看一下有哪些人,但是今日实在是太热闹了,实时里突然爆发式多了千条动态,还在不停地往下滚动,完全看不过来。
行叭。
等她回宫之后再一个个扒,这群人这么活跃,八成又是在结党。
现在就是有个问题。
她要怎么安全且名正言顺地进入白蘅苑?
霍凌是从四品千牛卫中郎将,在一品二品多为虚衔的情况下,在朝中品阶并不低。但御前侍卫和朝臣不一样,侍卫只负责皇帝安全,手中没有实权。
若是先帝近臣,想必巴结之人众多,但他偏偏跟的又是傀儡女帝。
那些当官的平时都不带霍凌玩儿。
霍凌不好进去,姜青姝也并不想再找赵家,就当她正在摸着下巴思索之时,一群人流突然朝她和霍凌涌了过来,一下子就将他们冲散了。
姜青姝背对着那些人,身子被撞得踉跄了一下。
纤细的腰肢撞上围栏,险些重心不稳地落到湖里,还好她险险扶住栏杆,待她回头想去找霍凌时,幂篱上的薄纱却被一簇花枝勾住了。
姜青姝:“……”
幂篱不能摘,她只好伸手去扯那簇花枝。
而另一边。
霍凌在被冲散之时,下意识就是踹开那些挡路的人,去找陛下。
结果一只手将他拦住了。
他一怔,抬头时,对上一张玩世不恭的脸。
——齐国公世子王楷。
上回寻芳楼那家伙。
霍凌眼皮一跳,面色骤寒,再看四周,视线却被挡的严严实实——这群人方才故意涌过来,便是故意将他围住。
王楷右手摇着折扇,率先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哎哟,我当是谁呢,还真的是你啊。”他上下打量霍凌的装束,笑容冷了一丝,“原来还是个当官的?上回是故意针对小爷,什么泼酒是假,是来搅局对吧?”
王楷永远记得那天。
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子坏了事,谢表哥还被砸了头,事后那寻芳楼也开不成了,他还失了谢表哥的信任。
杏园还能碰上,真是冤家路窄啊。
如今看到他腰侧鱼符,王楷便更为笃定了。
这是个官儿啊。
他就这么过去拦住了霍凌。
“怎么?上次得罪了我,这回还想走?”他活像是街头混混来找人打架的,一脸欠揍。
霍凌:“……”
霍凌面无表情:“滚。”别逼他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