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归根结底,政治的影响力,还是来源于军事胜利。
商人是最懂得利益和变通的群体,他们很清楚其中的道理。而南洋这块地方,虽然有满者伯夷帝国这个骤然兴起的区域霸权存在,但满者伯夷帝国的力量,也远没有达到具有统治力的地步,或者说,完全不像是帖木儿汗国在西亚和中东,或者大明在东亚和东南亚,所具备的那种说一不二的统治力。
因此,满者伯夷帝国,只能算作是地区强国,跟大明或者帖木儿汗国这种世界前二的大帝国相比,还差得太远。
但国力的差距,同样会被地理因素所弥补。
为什么波斯商人能够隐约在南洋的贸易中占据相对重要的地位,可帖木儿汗国的军舰,却并没有出现在南洋?还不是因为天竺的那些土邦,阻碍了帖木儿向南亚次大陆扩张势力。
如果帖木儿能将整个天竺都收入囊中,那么帖木儿汗国出现在南洋的,就一定不只是贸易船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锡兰王国的水师比较强大,而且地理位置正好卡在从西方进入马六甲海峡的入口的原因。
嗯,不过帖木儿下一步确实是打算征天竺了。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年老瘸子就会东征印度德里苏丹国,摧毁德里、旁遮普、克什米尔地区,在北天竺建立自己的影响力。
这么一比,其实大明的战争频率,还真就远远不如帖木儿汗国。
“淡马锡港重建的不错,本以为被满者伯夷帝国洗劫后,就会一蹶不振了,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航道也被彻底疏浚了,船只进出更加便捷,这对我们商人来说真是好消息。”
一旁的天竺商人则显得有些忧虑:“虽然明军的到来带来了秩序,但我倒是担心,南洋的平衡或许会因为他们的介入而被打破。”
天竺,不管是南天竺,还是北天竺,都已经分裂好久了。
这地方其实很诡异,用“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天星”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毕竟,天竺的宗教、民族实在是太过纷繁复杂,几乎难以建立一个如同大明或者帖木儿汗国一样的真正强权帝国。
所以天竺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在强权间游走,而不是指望自己的国家变得异常强大。
而相比于更加熟悉的帖木儿汗国,这些天竺商人,也难免对于大明,有着更陌生的感觉他们可能很多人都去过帖木儿汗国的境内港口进行贸易,但绝对没有几个人,去过大明的境内。
“嘿你过虑了。”一位南洋本地的汉人商人笑着摇了摇头,“大明不是来掠夺的,他们是来保护我们,促进贸易的。看看这酒馆里,多少远方的朋友因为明军的胜利而汇聚于此,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管有多少人信,总之,大明在南洋的存在,确实带来了新的变数,很多商人都开始纷纷规划如何利用这一机遇,扩大自己的贸易网络,获取更多的财富。
而在淡马锡港的另一侧,俞通渊正站在新建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
“将军,第二次下南洋的舰队,已经从国内出发了,要两个月左右,就会到我们这里。”一名副将上前禀报。
俞通渊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随着下南洋舰队的到来,清化港的舰队就可以回去休整了,会有一支分舰队,留下来驻守淡马锡港。
随着大明的第二次下南洋行动即将展开,整个南洋地区都笼罩在一种微妙而又紧张的氛围之中,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察着大明的动向,评估着这一庞然大物对他们的影响。
而大明,则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公然的姿态,稳步推进着自己的南洋战略。
第一次下南洋,威慑安南、占城、真腊、暹罗等国。
第二次下南洋,控制马六甲海峡东端南北两侧出口。
第三次下南洋,彻底控制整个南洋,为西出马六甲海峡打下基础。
两个月后,一支庞大无比的明军舰队,就抵达了淡马锡港,与明军舰队一同前往的,除了满载着各种大明特产货物的内廷贸易船只,就是一些大商人的随船。
而对此反应最快的,显然就是海峡南端的三佛齐王国。
三佛齐王国,是存在于巽他群岛的一个信奉大乘佛教的海上强国,七百年前起源于苏门答腊岛东南部的巨港,在其鼎盛时期,势力范围包括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的大部分地区,控制诸蕃水道之要冲,经济上主要依靠过境贸易。
其都城先为巨港,后北迁占碑,也是大乘佛教的主要传播中心,主要语言为马来语,而现在南洋的通用语也是马来语,波斯语只是商人们之间较为通用的语言,百姓还是主要以马来语为主,汉语很多人也能听懂就是了。
而该国主要物产有产于本地的梅花片脑、丁香、檀香、豆蔻,以香料为主,除此之外还有珍珠、猫儿睛、琥珀、槟榔、木棉布等物,贸易的话没有官方货币,都是以物易物,多用金、银、瓷器、锦缎、糖、酒等。
“三佛齐,古名干陀利,刘宋孝武帝时,常遣使奉贡,梁武帝时数至,宋名三佛齐,修贡不绝。”
马三保继续参考着旁边的资料写着他的航海笔记,船只有些颠簸,不过他停下了笔在看,所以倒也不影响。
“洪武四年,其王马哈剌札八剌卜遣使奉金叶表,随入贡黑熊、火鸡、孔雀、五色鹦鹉、诸香、苾布、兜罗被诸物,诏赐《大统历》及锦绮有差洪武六年,王怛麻沙那阿者遣使朝贡,方知时其国有三王。”
马三保:“???”
后面就是一连串走马灯似的换国王了,而三佛齐王国与大明的交往,停留在了洪武十年。
后来就是满者伯夷帝国做大,威慑三佛齐王国,而三佛齐王国其国益衰,贡使遂绝,不再与大明有往来,如今已经十五年了。
如今看着三佛齐王国,看着还挺大,还有大半个苏门答腊岛,但实际上对内陆地区只行使名义上的宗主权,所以真正控制的地盘没有多少了,而其中最重要的地盘,也就是三佛齐王国的旧都——旧港,现在被当地豪强和海盗所控制着。
而三佛齐王国,现在甚至没有国王。
是的,没国王,君主离线制了属于是。
说不上来血统到底正不正宗的王子们,控制着各个地区,投奔大明,如今就在淡马锡港待着的拜里米苏拉,就是王子之一。
只不过这位王子没机会成为满剌加苏丹国的苏丹了。
而此时,作为下南洋舰队主帅的南安侯俞通源,在与坚守淡马锡港有功的弟弟俞通渊见面以后,就马上召见了拜里米苏拉,亲自询问他关于旧港的情况。
拜里米苏拉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旧港现在有两股势力最为强大,其中之一就是之前赶走我,并且进攻淡马锡港的大海盗陈祖义,另外一个,则是当地的汉人豪强首领,梁道明,以及他的副手施进卿。”
“详细说说这两个人。”南安侯俞通源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梁道明是大明的广东南海人,原是二十多年前移居来三佛齐国的汉人,后来成了旧港汉人首领,以前干的买卖比较野,头脑很精明。”
“施进卿是旧港土生土长的汉人,家族几百年前就来到旧港扎下根了,在旧港本地势力很庞大,关系盘根错节,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施济孙,女儿叫施二姐,都很有能力,家族里还有很多亲戚,他们家族一直都是在旧港做生意的。”
拜里米苏拉顿了顿,继续说道:“陈祖义则不同,他原本是广东潮州人,早年因罪逃至南洋,逐渐聚集起一群亡命之徒,形成了庞大的海盗集团。此人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不仅袭击过往商船,甚至自己就想当我们三佛齐国的国王,此番进攻淡马锡港,便是他试图扩大势力范围的一步棋。”
“关于旧港的局势,虽然表面上是梁道明与陈祖义两大势力对峙,但实际上,旧港作为三佛齐王国与满者伯夷帝国的缓冲区,其内部错综复杂,小股海盗、当地土著势力以及各方商贾都参与其中,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波及整个南洋地区。”
俞通源闻言,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道:“梁道明与陈祖义之间,可有和解的可能?另外,梁道明和施进卿他们两人之中,谁更愿意接受大明的招安?”
“梁道明与陈祖义如今已经势同水火,海盗们都想把旧港的汉人富户豪强劫掠一空,两人绝不可能和解,就算想和解,各自的势力的利益也不允许。”
“梁道明虽出身草莽,但行事较为稳重,且对大明有着深厚的归属感,若大明能伸出援手,他或许愿意归顺。而施进卿则不同,此人家族在旧港繁衍了数百年,根基就在此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陈祖义会投降吗?”俞通源问题似乎有些离谱了。
“几乎不可能。”拜里米苏拉摇了摇头,继续答道,“陈祖义此番大败于淡马锡港,颜面尽失,他定会加倍报复,不仅针对大明,也会向梁道明施压,以重振声威,而梁道明为了自保,或许也不得不与之妥协,即便再怎么势同水火,梁道明的武力恐怕也不能保障他跟陈祖义公然撕破脸。”
俞通源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虽然问的范围极其广泛,有的问题看起来甚至有些无厘头,但他很清楚,大明在南洋的战略布局,既要展现武力,以震慑宵小,又要注重策略,分化瓦解敌人。
而旧港作为南洋的战略要地,其局势的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大明在南洋的整体利益。
所以,还是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再对旧港动手。
“既然如此,我们便需双管齐下。”俞通源从容说道,“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往旧港,试探梁道明的态度,若有可能,便将其招安,使其成为大明在南洋的助力。另一方面,对于陈祖义一众海盗,也要做好侦查,必须以雷霆之势将其剿灭,绝不能让其在南洋地区坐大。”
拜里米苏拉闻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显然,大明是有着完整的战略考量的,而大明的人并不傻,自己想要依靠大明来获取成为三佛齐王国的国王,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做到的,自己必须要付出更多的东西。
随着俞通源的部署逐渐展开,大明在南洋的第二次下南洋行动也悄然拉开了真正的大幕。
而旧港的局势,正如俞通源所预料的那样,正酝酿着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两位性格迥异的南洋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