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胡季牦毕竟非凡人,他很快调整了心态,深吸一口气,免冠叩头,声音坚定地回答:“臣不能尽忠戮力官家,传之后裔,天其厌之。”
他的誓言声音很大,铿锵有力,回荡在大殿之中,仿佛是在向皇帝表明心迹,而这种大声,却也更多地是在安抚自己内心的惶恐。这场君臣之间的较量,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涌动。
夜幕降临,胡季牦回到自己的府邸,脸色阴沉如水。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房中,心中翻涌着各种思绪今日与陈艺宗的交锋,虽然表面上他应对得体,但内心的震动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胡季牦沉思许久,终于决定召集亲信商议此事,于是,他派人秘密召来了弟弟胡季貔、大儿子胡元澄,以及心腹谋士范巨论。
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后,胡季牦沉声说道:“上王老谋深算,赐我四辅图,意在提醒我谨守臣道。然而,我胡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骑虎难下。”
胡季貔性格急躁,闻言立刻说道:“大哥,我们何不趁机起事,一举拿下王位?”
大儿子胡元澄却相对沉稳,他摇头道:“父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上王虽然老迈,但他在朝中仍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们若轻举妄动,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毕竟,上王或许没几年了,可以再等等,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拖得越久,我们在朝中的布局就越完整。”
胡季貔仍有些不甘:“大哥,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胡季牦叹息道:“时机未到,我们只能耐心等待。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父亲说得对。”胡元澄也附和道,“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低调,暗中积蓄力量,如大明的那位皇帝一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范巨论则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才缓缓开口:“陈失踪一事,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胡季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此言何解?”
范巨论解释道:“陈是上王的亲生儿子,也是如今唯一能制衡您的人,他的失踪必然让上王心神不宁我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陈去寻求大明使团的帮助了。”
此言一出,密室内顿时一片寂静,仿佛落针可闻。
胡季牦的眉头紧锁,他明白范巨论的意思,大明使团此次来访,虽然是宣谕以及贸易,但实际上却可能成为陈的救命稻草,毕竟对于安南国来讲,北面的邻居从来都是危险的元朝可不止一次地打进了安南的国都灭亡安南,如果陈真的去寻求大明使团的帮助,那么局势将会变得更加复杂,甚至大明都会借机插手安南国内的政局。
毕竟,胡季牦也不是蒙起脑袋来自己过日子的人,对于周边国家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也清楚大明现在已经彻底覆灭了北元,更知道北面的那些土司和军中主张对外扩张的势力,在跟大明搞边境摩擦。
这些人都是基于自己利益行事的,而此时的胡季牦很需要北方的土司和军队的支持,所以对于他们跟大明摩擦的行为,也都保持了默许的态度。
“必须尽快找到陈。”胡季牦沉声说道,“不能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大明使团。”
胡元澄点头附和:“父亲说得对,一方面加派人手去寻找陈的下落,一方面加强对大明使团的监控,以防万一。”
范巨论却摇头道:“寻找陈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因此打草惊蛇。依我看,我们应该暗中观察大明使团的动向,同时设法了解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胡季貔不耐烦地说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敷衍过去不就行了?”
“不可鲁莽。”胡季牦瞪了胡季貔一眼,“大明使团代表了大明的颜面,我们不能轻易得罪,更何况,我们还需要与大明保持良好的关系,今年我可是听说了,大明申斥了高丽国的大将李成桂。”
范巨论继续献策道:“还是要设法接近大明使团,探听他们的虚实,毕竟现在我们能安排使团的行程,他们要见什么人,听到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可以影响的。”
“而且,不妨用点小手段。”
“什么小手段?”胡季牦有些疑惑地看着范巨论。
范巨论解释道:“我们可以通过中书省直接给大明使团国书,表达我们对大明的敬意,这样一来,即使陈真的去找了大明使团,他们也会对我们有所顾忌大明需要的绝不是什么君臣伦理那些东西,他们不会匡扶正义,只会看谁主政安南,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更大的利益。”
“为什么有这种判断?北方的上国,从汉唐以来,可不是只讲利益的。”胡元澄问道。
范巨论反问道:“你们没发现这次大明的行为,跟以前有不同吗?”
“不同?”
胡元澄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是说贸易的事情?”
“不错。”范巨论点了点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我们能跟大明做贸易,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处,反而能挣到不少钱,有我们这样的合作对象,大明又何必去找别人呢?”
胡季牦沉思片刻后点头道:“这个办法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把我们该表达的意思,都给大明的使团吹吹风。”
范巨论躬身应道:“是。”
接下来的日子里,胡季牦一边派人暗中寻找陈的下落,一边密切关注大明使团的动向。
然而,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筹备如何掩盖国内的动荡,如何接触大明使团表达诚意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大明使团打算离开安南国的王都升龙府,前往了下一个目的地占城国。
胡季牦等人惊愕不已,他们原本以为大明使团会在升龙府逗留一段时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离开了,宣完旨就走,片刻都没停留,甚至没赴宴,这让他们之前的计划全部落空。
“怎么会这样?”胡季牦皱眉问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莫非是陈跑到了使团那里?”
胡元澄猜测道:“也许他们只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并没有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
“要不要把他们扣押搜查?”胡季貔问道。
“当然不行.”
胡季牦叹息道:“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继续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向,一有情况立刻汇报。”
很快,从沿途驿站的暗桩谍子那里,胡季牦就得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陈藏进了大明使团中,有人认出了他化妆后的脸,而且看陈的动向,有可能是要出逃寻求大明的庇护。
胡季牦得知后,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涉,那么等艺宗一死,很快他胡氏就能够谋朝篡位了,可现在这么横插一脚,就是他不想跟大明作对,难道要看着陈被带回大明吗?
于是,胡季牦派了心腹宁卫军将阮仁烈率人追截大明使团,索回陈后在路上将其处决。
直到这时,胡季牦也仅仅是想把陈这个人索回来而已,并不想跟大明使团乃至大明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
但事与愿违,大明使团怎么可能让安南国的军队搜查?而阮仁烈性格暴躁骄横自大,并不觉得大明有什么了不起,因此下令手下士兵强行搜查,果然搜出了陈,与此同时,士兵们掳掠了使团的财物,甚至砍伤了几个敢于反抗的随从。
不过,阮仁烈还是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对于大明使团的人,他勒令不得加害,随后放走了使团阮仁烈不是没有想过扣押大明的使团,但胡季牦的命令很明确,抓回陈,必要的时候采取暴力手段,但底线就是不能杀人,也不能扣押大明使团。
毕竟,这件事情说小了那就是安南国内自己的内政,说大了算是冲撞上国使团,最后砍几个脑袋赔罪就是了,只要没出人命,没扣押使团,一切都好说。
相反,如果安南国敢扣押大明的使团,那性质马上就变了。
但哪怕胡季牦如此处置,这件恶性事件还是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以前其实大明对于安南国内的虚实并不清楚,但陈藏进使团请求庇护的这段时间,急病乱投医之下,已经把安南国内政局的演变和现状,还有各方面势力的详细情况,都交代了个清楚。
不过有一点胡季牦猜得没错,对于大明这种万里大国来讲,干涉小国国内的政局,是一件需要考量成本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愿意走到出兵这一步的,而且大明现在需要的是海外的财富,没有足够的利益,不会愿意往里面搭钱,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何况需要维持如同巨型机器一般运转的国家。
但里子是里子,面子是面子,人有上头的时候,国家的决策者也有,所以不杀害和扣押使团就是底线了.没什么后果的例子譬如日本国,当初不仅扣押了好几次大明的使团,甚至使者都杀了,大明目前为止也没拿日本国怎么样,看起来捏着鼻子也就忍了;而有后果的例子就是北元在云南的梁王,他也杀害或扣押了好几批大明的使者,然后他全家都被明军给扬了。
胡季牦不敢赌有没有后果,因此他选择了最安全的办法。
但是,这也导致了大明使团获知了全部的信息,并且很快将信息传回了国内.他们不需要派船只返回京城,只需要去广东,让广东布政使司发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