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无法醒来的梦
暗淡的月光下,明晖府的内院格外寂静,梅树的枝丫透过屋檐上挂着的火核灯,在格花窗上投下傲骨嶙峋的剪影。
没有起风,那朦胧的影子却是晃动了一下,好像有谁走过,无视了树枝的阻拦,如入无人之境进了屋内。
与远方亲人联络完已是深夜,夏末秋初,末世前的东洲地界还是烈日炎炎的时节,如今阳光被域外天幕遮蔽,天气也是早早转凉。
气温远不到让穿着几层大袖的人感到冷的程度,却还是让书桌前的颜宁雪打了个寒战。
他感到屋里比以往阴冷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电梯里听到的那句话太过渗人,也许只是他想多了。
环顾四周,屋内被火核灯照得通亮,除了他自己,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以防万一,平时的护卫与侍从已被遣出内院,偌大的院子里没一点人声,反而让颜宁雪有点不习惯。
简单的洗漱一番,刚躺入被窝,那股错觉般的阴冷再次袭来。
火核灯无人自灭,窗外的月光反而诡异的更盛了几分。黑暗一点点将卧室围住,好像有什么东西进了屋内,正一步步走向床榻。
有过电梯里的经历,这会儿颜宁雪倒是没那么紧张了。又或许是见了白无玥跟袁兆芜之后,心里放开了很多,已经能坦然接受自己走的最后一程的诡异。
虽然知道这些古怪的气氛是一个幻影所为,但颜宁雪还是有些没好气的开口道:“我知道是你来了,何必装神弄鬼,我又不怕你。”
白无哀没沉睡之前,魔化的姿态他也见过很多次了,在接受了这个幻影的存在后,反而对这种诡异的出现方式,没了之前那样的紧张与害怕。
“宁雪,你是在冤枉我。”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屋内,比颜宁雪预想的要近得多,好似一开始就在他边不到一米之距。这让他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目光四下寻找,还是没看见那道幻影。
就在颜宁雪感到背生冷汗时,盖在身上的毛毯被缓缓顶了起来,一个有着漆黑长发的头就那样凭空冒了出来。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此时颜宁雪都差点叫出声来,本就因污染侵蚀变得脆弱的心脏,都有些不堪重负,几欲停跳。
颜宁雪惨白着一张清俊的脸,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将那惊吓到发抖的声音咽了下去。将躲开的视线重新挪回,他正好看见那幻影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让他久违的感到了火大。
“有什么好笑的?以前都没见你这么爱捉弄人,现在成了我的幻觉,开始暴露本性了?”颜宁雪并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有被惊吓到,反而怒斥于幻影的出场方式太过恶俗。
"白无哀"的神色变得有些委屈,下一刻又换回了那副邪魅的笑脸,双臂支起上半身,向颜宁雪贴近了些。
祂轻笑着凑到谪仙人的耳边,道:“你这嘴硬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我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你的心里很清楚。”
那犹如实质的呼吸抚在了颜宁雪的耳朵上,让他不由的一颤,正想回避那看透他的目光,却感到身上传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
似鳞甲那样的微凉,有点微微的扎人,还有不致命却有点压抑的紧缚感,像是被一条巨蛇缠绕。越是这么想,那古怪的感觉就越清晰。
有些心慌的颜宁雪没有心思反驳"白无哀"的话,猛然伸手将毛毯一掀,入眼的竟是一条长长的黑色蛇尾!他再定睛一看,眼前的"白无哀"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人身蛇尾的怪物!
“怎么会?!”
他忍不住惊诧出声,身上传来的束缚感反而变得更重。冰冷的蛇尾环过他的()
腰,又绕过他没有知觉的右腿,不断蠕动着,将他从床上带离。
令颜宁雪心底发毛的并不是"白无哀"此时的姿态,反而是自己身上传来的感觉。原本他身上那些大面积的污染区域已经失去知觉,现在竟然在"白无哀"的触碰下,恢复了感知。
身体依旧无法行动自如,他自己悄悄捏了捏右腿也没有痛感,唯有"白无哀"碰过的地方,触感像是幻觉一般传到了脑海。或者说,是直接作用到了所谓的灵魂。
颜宁雪原本已经不在意身躯上的病痛,此刻却对这种感知心生恐惧,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抬眼,对上了那一直盯着他的红眸竖瞳,紧张与慌乱齐齐涌上心头。
“宁雪,你在紧张吗?”"白无哀"察觉到了那双青玉色眼眸里的慌张,转身绕到了谪仙人的身后,一手揽着那瘦得有些纤细的腰,一手抚上了那被"星空"覆盖的背脊。
麻木的左半身在那一指下被唤醒,甚至触感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灵敏,仿佛直接用细小的电流击穿了脑子,颜宁雪没有任何悬念的轻吟出声。
“唔~放、放开我……放开!白无哀!”失声叫出那个埋在心底已久的名字,颜宁雪的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曾经的一幕幕清晰得就如昨日。距离白无哀沉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颜宁雪原以为那些记忆早已褪色,甚至那份感情也在时间的消磨下,变得清淡如水。
然而到了今天,他才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是有多么折磨人。坚强如他也会在孤身一人面对这样幻境考验时,被一个简单拥抱击破防线,委屈得泪如泉涌。
“宁雪在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在渴求着我,怎地好不容易独处却又要赶我走?”"白无哀"一边笑着反问,一边无视了颜宁雪的挣扎,捏着那瘦的有些削尖的下巴,径自亲吻在颜宁雪的额头。
颜宁雪无法挣脱那有力的臂弯,感受到记忆中的微凉体温,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脸颊。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出去,他用力抓着"白无哀"那结实的胸膛,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大声道:
“白无哀!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自顾自的将我掳走,自顾自的喜欢上我,自顾自的交给我一堆烂摊子,自顾自的给了我一切,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自顾自的离开……”
“你让我苦熬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那么喜欢你了!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把戏来纠缠我……你放开!你走!去做你的神明!去拯救你的世界吧!”
他爱他,又在那所谓的命运重压下,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了怨。有时候他甚至恨这狗屎一样的末世,恨白无哀身上所有超出常理的部分。
可他终究忘不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想,所以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还要跟这个人纠缠不休。
“我现在还活着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无玥他们,是为了天从影,是为了天下百姓……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就放开我。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就这么难?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这个魔鬼……”
颜宁雪不知道自己在那突入而来的崩溃中说了些什么,他大声骂着眼前这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挣开那不断抱过来的双臂,狼狈的哭着拒绝"白无哀"的靠近,像一个深宫怨妇般竭斯底里。
他有些害怕那些触感,在这个介于虚实之间的怀抱当中,就像做梦一样不太真实。他发起徒劳的反抗,理性想要挣脱自己的幻想乡,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沉沦。
最终颜宁雪还是任凭&qu()
ot;白无哀"从背后紧紧抱着,那越来越真实的触感,越来越真实的身影,让他泣不成声。在看到眼前的身影幻化成他熟悉的大魔王时,他又一次崩溃,却不再挣扎。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魔角,那带着哀伤注视着他的眼眸,还有那双紧紧揽住他腰的双臂。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颜宁雪已经没法分辨。他早已确信,白无哀就是他的克星,哪怕现在只是个幻影,也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满脸泪痕的颜宁雪楞楞的看着,看"白无哀"抓着他挣扎的手腕,凑到那好看的唇边。手指上传来一阵***,那魔鬼的露出的森白利齿轻咬着他的指尖,就像那个发烧的午后。
“为什么你会是神明的锚点?为什么你要为了拯救人类沉睡?为什么这一切非得是你不可?”
伏在"白无哀"的胸膛上,颜宁雪喃喃发问:“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不用站在命
运车轮的最前方,是不是会像其他人那样平凡却幸福的走完一生?”
"白无哀"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来亲吻着颜宁雪的左眼,顺着脸侧一路吻到颈窝。这久违的肌肤之亲令颜宁雪有些羞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粉红,却没有制止那逐渐深入的亲近。
"傻瓜,那样我们就不会相遇。"
然而,就在意乱情迷之时,他好像看到白无哀站在午后的落地窗前,十分灿烂的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也是那如幻听般的话,让颜宁雪倏然惊醒。
猛然的将抱着他的人一推,颜宁雪摔落在床上,那纠缠他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唯有颈侧残留的刺痛还在提醒他,刚才并不是单纯的做梦。
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口气,颜宁雪伸手摸了摸右腿,果然再度失去了知觉,但是颈侧被咬过的地方却是生出了一块疙瘩。
借助术法的便利,他来到穿衣镜前,扒开衣领一看,那如同星空般的污染处,竟然长出了一丛小小的血水晶多肉。他还注意到,自己的左眼之中也蔓延了一丝血色。
“是伴生血契对神性污染起了反应?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浑身长满水晶与血肉增生物的怪物呢,亏了我还笑他,哈哈……”
自嘲的笑了一阵,颜宁雪脱下了衣裳,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逐渐收敛了勉强的笑意。
他婆娑着那块水晶,竟然有点留恋方才的感觉。看来身体麻木久了,还是会想念曾经的触感,哪怕是痛觉,也能让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隔离工作在颜宁雪本人的强烈要求下,很快完成了。只是在地下的堕天城中,找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建栋房子而已,并不是什么大工程。重点是禁止人员靠近,工作交流无非多配两位传讯使罢了。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边境魔物的侵袭,神宵帝国北方与教廷的战斗越发激烈,战争已经打响,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对于彼岸世界新增阵基汇报,以及北方战事战略会议上,众人正激烈讨论时,中心莲台处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声音。只见原本身影就已经很淡的谪仙人,神色痛苦的挣扎了一番,突然消散了开来。
逐渐习惯天从影明部负责人,时不时缺席彼岸联络会议的众人,已经心里有数,只是第一次见到谪仙人半途掉线,还是难免一阵骚乱。
会议上的恭婷连忙告假下线,从现实的天从影总部急忙赶往下行"电梯",向着颜宁雪的闭关之所狂奔而去。
刚到地下明晖府的大门,恭婷就感受到了那股混乱的气息。被神性污染的元素力变得无序,狂暴,让空气都压抑几分,院()
子深处更是透着令人胆寒的诡异气息。
这里已经没有侍从,只有外部远处几个值班守卫,显然他们也感受到了院子里的变化,都神色紧张的来回走动着,却不敢违反命令进去查看。
“院子里发生了什么?颜先生的情况怎么样了?叫光明术师了没?还有谁在里面?”还没歇口气,恭婷就拉过焦躁不安的守卫劈头盖脸的问道。
守卫一脸无奈的回答道:“恭组长,晴明大人一个月前就不让我们找治疗术师了,我们也不敢违抗命令。除了您,之前纸鸢小姐来看望晴明大人,还没出来。”
恭婷也知道颜宁雪如今的情况请再厉害的治疗系,也没有半分作用。甚至,因为元素力的补充会加速他身上的神性污染,听到这话也只能作罢。
深吸了一口气,恭婷抬腿迈入了那仿佛是个黑洞般的大门,空气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浓稠了起来。
阴冷的气息在缭绕,让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白大褂,往院里走了一段,耳边隐约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东西在暗处。
待到了内院,那诡异的声音便越发清晰了,咕涌咕涌的,就像活着的血肉在蠕动。偏偏恭婷定睛看向四周,甚至角落里也没放过,却什么也没发现,倒是看到了坐倒在地的纸鸢。
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嘶吟,就像曾经恭婷在医院重症病房,听到的那些痛苦呻-吟,令人窒息的难过。而摔倒在门口的年轻女子,漂亮的脸蛋上尽是惊慌与后悔之色。
她连忙跑过去问道:“纸鸢,你怎么又一个人过来了?!发生了什么,颜先生出什么新状况了?”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纸鸢见了来人,忍不住嚎啕大哭着自责道:“姐姐!呜呜~是我的错,都是我自作主张!怎么办?我害了宁雪哥哥!让哥哥的病情加剧了!怎么办呀,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