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史二雷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响起。
孙杰站的位置比卫士们更前些,方才史猛率队决死冲锋时,孙杰立刻就辨出那熟悉的身影。紧跟着二雷也认出了爹,急火攻心再加上体力透支过甚,一下子昏倒在盛得功的怀里。此刻悠悠醒转,哭声让人头皮发麻。
孙杰不善言辞,转身盯着二雷看了半晌,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什么,伸出手搭在二雷肩头重重地按了按,盛得功向孙杰投来一个会意的眼神。
“大帅。”是劳顺的声音。
孙杰回过头,就看到劳指挥那张胖胖的大花脸——血浆、污泥、汗水抹在一起,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从通红的双眼中涌出。劳顺重重地抱拳:“大帅!劳某服了大帅嗦!大帅带得好硬实的兵!咱成都中卫不能瞪眼看着来帮咱的兄弟们暴尸荒野——那一辈子抬不得头!末将请大帅军令,开城门,成都中卫替兄弟们收尸。大帅放心,劳某亲自压阵,奢贼若来抢门,纵是死在门前,也不会放一个贼过来!”
孙杰望向城外,奢崇明已退的远了,于是点点头:“有劳劳将军了。”
“国栋。”朱燮元也早下了城楼,看着孙杰百感交集,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两世为人的感觉。
“大人。”孙杰转向朱燮元。此刻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
城外,劳顺带着二十几个家丁策马一字排开顶在最前面担任警戒,成都中卫的丁百户领着人在尸堆残骸里认真挑拣着焦糊的尸块,每捡出一块,便仔细地收在油布包里。不少尸身残骸纠缠在一起,显见得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在以命相搏,所有人无不动容。
远处营门口的奢崇明又向战场望了一眼,心里一动,随即马上打消了刚刚冒出的念头:罢了,都是勇士,就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安葬吧,勇士们配得上这份来自对手的尊敬,嗯,即便是汉家的勇士也一样。奢崇明继而想到,连日来轮番苦战,这么点人马不可能有什么轮休的机会,即便是铁人也该倒下了,再强的勇士也绝对无法撑过明天。没办法,你死我活的杀场,明日全军总攻,守军肯定还会孤注一掷地坚持些时候,不过最多中午时分便可以登墙突破,用不着等到傍晚,成都府便会落在自己的掌握中……到时候好好祭祀他们一下也就是了。
“大王。罗寨主率滴水寨的胡汝高等几位寨主快到了,现在二十里外扎营,明日就能与咱们会合。”副将张彤满脸喜色地报告。
“好!打了这么多天,成都府的汉狗们已然快累废了。明日你领着还没参战过的那些寨子上阵,让罗乾象在后面策应。记住,破城后立即围住蜀王府,无论如何要活捉朱至树!只要把他扣在手里,咱们便再()
不受汉狗的气了。”
“遵命!”张彤很得意。仗打到这份上,谁都看得出,成都府无论如何也挨不过明日了——这破城的大功,大王既没交给儿子奢寅,也没交给女婿樊龙而是授予自己,张彤当然开心。
“报大王,城里有人过来请降。”天色已到傍黑时分,奢崇明正要休息,营卫又领进来一人。虽然穿了布衣,但打眼一看便知道是行伍中人。
“禀大王。小的是成都中卫劳指挥家丁劳三。俺家主叫俺过来找大王,想明日献城请降。”来人跪在地上,叩罢头说道。
“哦?你们打得很好啊,怎么要请降了?”奢崇明狐疑地盯着劳三。
“禀大王。俺们的人都快打光了。”劳三的声音起初很小,顿了顿又道,“孙杰那厮仗着朱大……嗯,姓朱的撑腰,一个外省人过来便抢了家主的帅位,每***着成都卫的兄弟们打头阵,今日更逼着家主替他去城外收尸。家主实在气不过,便叫小的过来找大王,想明日献城。”
“哼,”奢崇明哼了一声作势道,“打了许久,为什么今日才想起来请降?某看你这厮分明是诈降!来人,拖出去,砍了!”
“大王容禀、大王容禀。”劳三口里喊着,但面上并未显出多少惊慌。
奢崇明抬手止住了要把劳三拖出帐外的苗兵:“你有何话说?”
劳三一本正经地回道:“大王来打,成都中卫肯定要抵挡一阵。打不过,该降便降。朝廷不给咱发饷钱,咱也不值得贱卖了爹娘给的这条命。前阵子姓孙的看得紧,根本出不来,家主今日叫小的混在收尸队里,这才爬过来见大王。成都中卫的兄弟们早就不想打了,都是被姓孙的逼着,家主说,明日大王肯定继续攻城,大半也守不住。但倘是家主提早直接开了门,大王进城不是更便利许多?”
劳三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令奢崇明很是稀奇,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劳指挥的家丁?你真不怕本大王一刀把你杀了吗?”
劳三咧嘴一笑:“人各有命。俺自小在劳家长大,卫里的人吃糠俺吃杂面,卫里的人吃野菜团子俺便有肉吃。俺这命是爹娘给的,劳家养的。家主说了,俺要是能办成事,回来便认做义子。大王杀了俺,明日一样破城,但门前总要折些人手。若是俺回去报个信,明日大王的人过来便能见到开门。俺琢磨着,大王肯定知道,若是明日没开门,大王还是一样破城,小的不是死在乱军里便一定能被大王搜出来千刀万剐,所以大王应该信小的。”
这番话说得奢崇明啧啧称奇,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又详细问了些守军的情况,劳三也是知无不言,连石砫秦良玉已然出兵去抄自己后路的事都说了,委实由不得不信劳三讲的是实话。
打发劳三离开后,张彤、奢寅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说了半天,奢崇明断然道:“无论如何,城里也就是几百孙杰的长捷营骨干,劳顺的成都中卫不足为虑。几千累得半死的人根本不可能给咱们几万人设伏。那劳三讲的没错,放他回去只不过是权且借他一条命而已,明日咱们只看是否开城门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