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观察到城头洒下的箭雨明显疏落下来,张虎挥挥手,督战的兵卒们把第二梯队的百姓们赶上了战场。
二百来具云梯被百姓们抬着向北墙冲去。除了抬梯者,每一架长梯的两侧都有十来人空手跑着,准备随时替补中箭倒地者。方戈营里的几名马军也加入了督战队伍,刚刚踏上战场的百姓们有不少被惨烈的场面吓得畏缩不前,但来自身边的无情攻击迅速改变了这种情形。因为人群里混了不少昭化和苍溪的百姓,利州卫的马兵们多少还念些香火情,多用兵器的长杆敲打威吓,而张虎的部下们则凶狠了许多,尤其那些甲上已插了几只羽箭的骑手,都在用杀戮发泄着他们的愤怒和恐惧。
墙上的守军立即放弃了对扛包百姓们的攻击,羽箭向抬梯的百姓们当头洒下。这时,张虎派出了自己的两百余名弓兵。每一名弓兵身旁都有个手持大盾的民壮提供保护,大半弓兵躲在盾后,开始向城头进行压制性射击——还有一部分,不时将羽箭瞄向那些安全跑到墙下、缩成一团而不敢竖起梯子的百姓们!
云梯搭得很简陋,大部分就是简单的长梯,只有二三十部顶端安装()
了滑轮和搭扣在墙垛上的铁钩。等部分云梯靠到墙下,便该牛有田和宁阿龙们上场了。
牛有田的部下们斜举小圆盾遮护着要害冲进战场。当先者身背钢刀,一手举盾,一手攀梯向上奋力爬着,身后是一名提供保护的枪兵,两丈长枪搭在前人的肩头向上乱捅一气,尽量为当先者提供出更多的安全空间——这些都是军中的勇士,爬到垛口,便会抓住稍纵即逝的空隙飞身而上,只要第一个踏上城头并能活下来,便算立下了与斩将夺旗同等重要的功勋——当先登城!这是大功,从此便可跻身将领阶层!
“探身投石!探身投石!”城头上的军官们扯破喉咙声嘶力竭地喊着。与大多数人脑中的画面不同,云梯并不是疏落间隔着搭靠在墙上,相反,它们会尽可能的紧密:枪兵们可以相互支援,登墙的勇士们也可以,同时,墙上的防守者反而会因为拥挤而影响效率。
宁阿龙已经抱起第四块石头,向下狠狠地砸去。下面又是一声伴着闷响的惨呼,几乎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扑面而至,不过偏了一点点,在阿龙和身旁垛长两颗脑袋之间不到尺许的空隙里疾飞而过,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通道只有五六处,靠上来的云梯也都集中在这几处地方、墙上的守军大多集中在这里反击,墙下张虎的弓兵们瞄的也是这里。
“兀那贼娃子!”刚刚虚惊了满身冷汗的垛长恶狠狠地骂了句,猫腰从一名死去弓手的旁边捡起步弓,搭了支箭向外瞄去。刚刚抱起下一块石头的阿龙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撇了眼……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
阿虎边哭,边在向城墙跑着,身后不远处是一架陷在壕里的云梯:前面的人中箭后绊倒了后面的,失去平衡的云梯一头冲下壕,后面的人收势不住,有几人被带下去,阿虎应该是抬着梯子的尾巴,情急之下撒了手正在跑向城墙。
眼看垛长的手指便要松开弓弦,宁阿龙想都没想向旁一撞,口里喊道:“军爷饶命!那是俺弟弟啊!”
连人带石头的惯性把毫无防备的垛长撞了一个跟头,石头也脱了手,边缘蹭在垛长的腿上。“啊!”垛长痛急而呼,“狗杀材你想造反!”气急败坏的垛长爬起身,顺手操起倚在墙边的钢刀便向宁阿龙砍来。阿龙一边躲闪一边喊着:“饶命啊军爷!那是俺弟弟不是贼人啊……”
暴怒的垛长哪里会听阿龙的分辨——就在刚才,自己亲手捅死一个扒着墙头向下大呼小叫的家伙:想把贼人都招呼过来么?阿龙越躲闪,垛长心中的怒火越盛,大腿外侧火辣辣地疼,脚步一个趔趄,伸手扶住了墙,口里还在骂着,跛着脚向满脸惊恐的阿龙逼去……
没想到就在这一瞬,墙外冒出半个人头,刀光一闪,扶着墙的几根手指便被斩断,刀刃在墙上击得“叮”的一响,垛长顾不得阿龙,回手向刚刚探出的铁盔劈去。
阿龙知道,等那个贼人被砍翻,下一个便会是自己,没来得及思考,鬼使神差地一扑,把垛长撞了个跟头,口里还是叫着:“使不得啊军爷!”趴在地上的宁阿龙眼前突然落下两只溅满星星点点血迹的战靴,一柄钢刀从脑畔扎下,戳在正在挣扎起身的垛长的当胸。宁阿龙惊恐万状地抬起头,领军突击的牛有田冲他呲牙一笑道:“多谢。”话音未落,挥刀挡开一杆长枪,口里喊着:“人家杀你,便该杀回去啊!”不再理会宁阿龙,向旁边另一部云梯附近杀了过去。
宁阿龙侧脸看着还没来得及投下去的肖毛毛的无头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败了官军,阿虎便能活命、贼人败了,阿虎便活不成了!再也没有了恐惧,捡起垛长的刀,笨拙地挥舞着,口里哭喊着:“乡亲们,别杀咱的亲人啊!”撇了眼城外,再也没看到阿虎的身影,只好跟着牛有田几个向官军们冲了过去。
守墙的丁壮们本就在恐惧的驱使下机械地()
向城外投掷着,听到阿龙的哭喊,纷纷住了手,被守军鞭打过、杀戮过亲人的几个则红了眼,捡起地上的刀棒转身扑向各自的仇人!
这一段墙外冒出越来越多的人头加入战团,终于,从未进行过面对面白刃血战的守军崩溃了,扔下兵器,转身大呼小叫地逃走……
牛有田的亲兵队杀下马道,在付出十几条人命后打开了保宁府的北门。
阆中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