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一门,真是全都是神人呐!竟能一天之内,让咱数百年来都没法升温的炉温,又烧热了那么多,炉膛都烧红了!”
“将军还有什么神妙之法,务必告诉我等,我们一定全心全意帮将军做出来!”
蒲元嗜铁成痴,看到这个效果,立刻重重给诸葛瑾磕了几个头,恳求他继续指点。
诸葛瑾都被闹得有点猝不及防,连忙把人扶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又不是铁匠,跟你们不是同行,岂会有所保留?
你们好好冶铁锻钢,那也是为车骑将军做事,我等自然乐见其成。今日这个水力鼓风机,还只是初具雏形,以后叶片长什么样子、倾斜角度该更大还是更小,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你们要反复打造反复做实验,估计能试上几十组对照组,伱们要把鼓风效果最好的叶片形状、角度选出来。月英,你这边到时候负责把实验效果最好的叶片形制逆向绘成图纸,这样才便于将来推广复制。”
诸葛瑾一点都不骄傲,说话还是非常谦和,一言就点出了自己做得还不够,这只是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把思路原型机堪堪跑通,距离高效还远着呢。
比传统水排皮橐提高区区几十度炉温,也远远不能满足他。
黄月英轻声答应,接下了这个到时候逆向测绘画图总结的活儿。
在场三个文化人中,诸葛兄弟虽然算学物理精湛,但毕竟是大男人不擅长丹青之法,画图没练过,水平也不行。
女人更擅长画图,也画得仔细,正该术业有专攻嘛。
……
考虑到天色已晚,这台粗制滥造的水力鼓风车堪堪改造完成,当天也已经没时间安排更多技术改良了。
所以诸葛瑾只来得及再稍稍追问几个问题,蒲元他们就得回去歇息,实在是太累了。
只听诸葛瑾趁热打铁追问道:“如今有了这水力鼓风车,而且假以时日改良,炉温肯定能烧得比今日更旺。如此,我方才所言的‘耐火材料砌炉’,可需提上改良日程了?燃烧越来越快,目前的红泥熔炉应该扛不住了吧?”
蒲元刚刚沉浸在对新改良的兴奋和喜悦中,但他并没有丢掉职业操守和冷静判断,盯着炉火仔细观察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诸侯,此鼓风扇继续改良,如果还能再提高那么多炉温,红泥应该还是堪堪能扛住的,最多有些红热发软,烧不了个把月可能会塌炉。
但是目前我们的炉子本来就是短则连烧十余日,多则连烧一两个月,最终还是要报废拆毁、重新以红泥修砌。你所言那种耐火材料,是否会颇费工时?材料是否难得?若是难得,怕是没什么意义,熔炉本就是消耗品。”
诸葛瑾听了这话,才再次被泼了一点冷水,内心着实不甘心。
他可是照着化学课本上的知识,一上来就想推销“耐火砖高炉”,没想到好不容易帮着蒲元解决掉了一个鼓风的前置障碍后,竟冒出了更多的前置障碍。
纸上谈兵果然不可取啊。古人不能用耐火炉,果然不仅仅是材料科学落后的问题,而是整个木桶大部分木板都是短板!
自己似乎得一块块补短板,才轮得到自己推销的那块短板成为最短板。
好在这次他有点心理准备了,倒是耐心地问:“为何这些熔炉本就是消耗品、烧一些日子就要报废呢?”
蒲元:“因为烧熔的时候,并不是总能确保铁矿刚刚变成生铁时、就熔化流出炉膛。因为炉膛内部堆砌物料层层叠叠,有时生铁水刚刚熔融,还在缓慢渗落的半途中,就炼化过快,杂质进一步变少,成了熟铁。
而熟铁比生铁熔点更高,一旦变熟铁,这点温度就不足以熔化,又凝结成块,而且杂质越少越不熔,最后和炉渣一起板结成块。
我们的熔炉,每天能炼出数十至百余斤生铁,一般半个月后,累计产出数千斤生铁。炉膛内就会积压数百斤熟铁,乃至数百斤与熟铁板结在一起的其他矿渣。
我们已经尽量往里加石灰,还熔解一部分矿渣,但积累的熟铁是熔不掉的。如果帮助熔渣的石灰配方加得够好、够精确,最多两三个月后,炉膛内也会积攒上千斤高纯熟铁,彻底堵死炉膛,不得不拆毁后把整坨熟铁挖出来。
不过这些优质熟铁也是我们后续跟生铁混合炒钢的重要原料。一般一千斤熟铁掺杂五百斤生铁,就能炼出一千五百斤钢。”
诸葛瑾听得非常认真,闻言也是再次大开眼界。
原来汉末的炼铁高炉/熔炉,居然还是一种消耗品么?就因为熟铁流出不够快,然后过熟熔不掉了,日积月累堵在炉膛底部,最后要拆炉子取出来。
不过明白了问题之后,诸葛瑾的化学知识就又用上了。
他记得化学课本上提过,石灰不足以助熔矿渣流出的话,还可以上萤石作为助熔剂吧?
呃……只是诸葛瑾似乎有点纸上谈兵,他忽然想起,自己只是撇过一眼书本上这点纸面知识,但他居然连萤石在古代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可怎么跟工匠描述?让他们去找某种石头来作为添加剂助熔?
至于萤石的成分,他倒是知道的,不就是氟化钙嘛。
古人用石灰助熔,原理就是把某些高熔点矿渣杂质反应成其钙化物,然后熔点就降低了,比生铁水还低,就流出来了。而萤石不仅跟石灰一样有钙元素可用,还可以利用其氟元素,形成某些矿渣的低熔点氟化物,从而流出来。
诸葛瑾知道今天自己是没法做更多了,他只是暗暗记下了自己的一项新任务:去寻找萤石矿作为新式助熔剂,然后再拿给蒲元来测试。
至于铝酸盐烧的耐火砖,不管暂时用不用得上,自己强行靠行政命令,先让他们烧制起来吧。
用耐火砖砌的熔炉,肯定比红泥巴糊的要成本高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砸炉取炉渣”。
将来要是能再琢磨一个可拆卸式的熔炉结构,炉渣和熟铁积多了后,关火停炉冷却几天,然后只在底部拆开一个大口子,把几千斤一大坨的熟铁炉渣挖出来,炉膛清理干净,然后炉子上面主体结构部分可以保留不砸,那成本就低多了。
而且诸葛瑾坚信,只要炉温继续提高上去,炉渣和不熔熟铁的比例肯定会越来越低,因为只要到了一千二百度,一部分原先不熔的熟铁也就熔了,再提升到一千三,或许只有极少数非常纯的纯铁才会不熔。
所以这个努力方向肯定是不亏的。
于是,他大致交代了一下后续几个月蒲元他们该做的尝试和努力,但是并没有强行给任何指标,然后就匆匆离去了。诸葛瑾也需要回去冷静冷静,再完善自己的方案。
蒲元和蒲胜看着诸葛瑾离去,心中也是颇觉诧异。
“伯父,我看诸侯怎么像是有种执念,就非要向我们推荐他那种耐火砖砌的熔炉呢?咱的炉火根本烧不到那么旺那么热,他就各种想办法帮我们把炉温烧到够热、热到需要用上他的新炉子。”
这有点像是酿了一瓶好醋,然后就执念上了,非要为了这点醋才包的这顿饺子。
当然,如今还没有饺子。
另一边,再诸葛兄弟回去的路上,诸葛亮也觉得大哥有点偏执了,还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大哥,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像你前年教导我时、所描述的一种人:手上拿着锤子的人,看什么都想锤一下。
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观音土烧的砖特别耐火,所以一旦这种耐火砖在砌熔炉砌瓷窑的时候用不上,你就难受?”
诸葛瑾闻言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
从逻辑上来说,诸葛亮是对的,他确实偏执了。
这种偏执是来自于先知了历史答案,但又不好直接报答案,只能是“一块块补短板,直到我认为需要补的那块成为最短的板”。
所以,诸葛瑾也没有责怪二弟,诸葛亮的思维方式是好的,自己的答案就算对,解题过程也是不严谨的。
“阿亮,你说得对,这次确实是为兄偏执了,不过你别问为什么,就让为兄偏执一次好了。
至少我们推荐的那两点改良方向本身,是没错的。改良鼓风,用更好的熔渣助熔剂,都是能炼出更多更好的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