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雨滴声里,鱼落的响音格外清晰。
李玄仰天看着,陡然伸手,五指握住一条从天落下的鱼,盯着看了会。
在确认是普通海鱼后,他随手丢开继续顺着湿滑冰冷的石阶往心慈寺而行。
今日前来,他还是要以“无首佛”的身份进行“香火动员大会”。
信仰之火,于狂热信徒之间,恰如入了油锅的火焰,能在极快的速度里传开
很快,他来到了寺庙秘殿。
舍身熊王带了两个身着红色袈裟的僧人。
这两个僧人乃是密宗之人。
此两人领一众密宗弟子,见佛而拜,祈拜许愿,具皆灵验,更是信服无比,虔诚倍增
旋即,众人焚香闭目,盘膝于蒲团,手弄念珠拨去三千烦恼,口中默诵经文
然而,经文再响也无法抵挡门外那“噼里啪啦”的雨落声音。
众僧却无一受到影响,只是齐声诵完一篇经文,这才睁眼。
李玄抬眼看向殿外。
众僧这才也将视线投向那雨。
李玄道:“大妖作祟。”
舍身熊王双手戴着镣铐,此时跪倒在地,虔诚道:“敢问我佛,如之奈何?”
李玄道:“且令城中苍生拜我。”
话音落下,一旁的紫尾蛟王急忙拜下道:“敬请我佛知晓,如今青木州州城固是满城风雨,然若是朝廷之人发现您的踪迹,定会先行前来剿灭”
舍身熊王冷声道:“这般皆是妖魔使徒,杀之便是。”
在他看来,只要不信佛的,就是妖魔,是个极端分子。
紫尾蛟王却是大脑正常的,此时急忙道:“前年秋,与大胤的梁子就已结下了,若是我等现身,那大胤的州兵会立刻奔赴此处,与我等决一死战。”
舍身熊王双目怒瞪,道:“要来便来,要战便战,一切皆是缘。”
李玄看着这两人,有些头疼。
幸好,一旁的红衣袈裟僧人,道:“如今大雨,数日之内,青木州必被淹没。可令州民来此祈拜心慈寺大佛,以求停雨。届时,我佛端坐此间,承那香火便是。”
这僧人乃是大雍密宗的一個高僧,名曰:舍具罗。
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此处,也足以证明其身份与强大。
其乃大雍密宗的魔形境界的强者。
至于舍身熊王,紫尾蛟王则都是三修秘武武者。
李玄总算听了句像样的话,于是点头称善。
舍具罗看向紫尾蛟王,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如此,要烦劳蛟王去劝说镜妙方丈了。”
紫尾蛟王:
说实话,她来这里,其实是准备安度余生的,根本没想着再卷入什么风波里,更没想把好心接纳她的镜妙也拖入这种旋涡。
可如今,形势逼人,她无奈地道了声:“我会去劝说镜妙”
舍具罗看着她的模样,忽道:“还是老衲去吧。”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显着年轻和风流。
“我佛之事,不可耽误。”
紫尾蛟王一愣,她忽地想起有关大雍密宗的传闻。
密宗颇多,但大雍这一支密宗则分为两宗,一者名为“苦夜宗”,以苦行之法修炼;一者则名“欢喜宗”,求得就是一个双修成佛。
而舍具罗作为大雍密宗的强者,显然是欢喜宗这一门的,其对于双修之道自是清楚无比,而对女子的手段自然也是强大至极。
别说镜妙那种连一修秘武武者都不是的女子了,就算是二修三修,一旦着了他的道,也会躺到他塌上与他双修。
更可怕的是,这些欢喜密宗的僧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间淫女子”,而是觉得自己是在修行,是在虔诚求佛。
如今,这舍具罗显然是想直接控制镜妙,以省得麻烦。
紫尾蛟王急忙道:“你乃外寺之人,此间事,还是我来吧。”
舍具罗不为所动,看向高处,恭敬道:“还请佛陀决断。”
李玄道:“蛟王去吧,镜妙颇有慧根,她会答应的。”
他一句话,直接给了曹怡保护伞。
被佛陀称赞有“慧根”,舍具罗就不敢再打主意了。
紫尾蛟王恭敬道:“是”
事务落定,李玄起身,秘殿中浓郁的香火中有一道蜿蜒飘远,化作金色路径,他踏上这香火金道,直接离去。
这只看得一众僧人眼神炽热
“方丈。”紫尾蛟王来到一间禅房。
内里,那依然年轻的比丘尼在闭目参禅。
镜妙睁开眼,看着这面容丑陋的蛟王,用尚显稚嫩的声音道:“这两日庙中为何常常少人?都去哪儿?”
她面容平静,窗外虽是大雨,却依然心神无动。
紫尾蛟王一咬牙,忽地跪倒在地,对着镜妙磕了三个响头。
镜妙反应很快,她从蒲团上爬起,匆匆去搀她。
然而,无论她怎么扶,紫尾蛟王只是不起。
镜妙瞬间明白了,她叹息道:“你答应过我,从此虔心出家,再与过往无关的。”
紫尾蛟王道:“佛陀来了。”
镜妙身形僵硬,继而露出恐惧之色,道:“朝廷说,羽教魔佛已死。”
紫尾蛟王道:“佛陀未死。”
镜妙: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平静下来,双手合十,默念了数遍经文,然后道:“那,我将方丈之位让给你好了。
我所求的,不过是青灯古佛,心神宁静。”
紫尾蛟王看着镜妙,道:“你求的,真的只是心神宁静吗?”
镜妙道:“不必说我,且说眼前。”
她平静地看着紫尾蛟王。
当初她救了这个女人,而后来这女人又救了她,一来一去,双方便是善缘。而后,这女人再来找她,她心软,又怕孤独,便想着在寺中有这么个亲人也好。
所以,她对紫尾蛟王的情感其实颇为复杂。
紫尾蛟王道:“佛陀说这大雨乃有大妖魔作祟。”
镜妙淡淡一笑。
大妖魔?
羽教的佛陀不就是大妖魔?
紫尾蛟王道:“我心慈寺在山上还好,但青木州城却会被淹。佛陀既如此说,定是想要解决妖魔。我与方丈坦言,只是希望方丈召集满城百姓,祈拜天穹,以息暴雨。”
镜妙道:“他们如何信得我?”
紫尾蛟王道:“佛陀有神通,你挑几个让上前觐拜,祈福。待佛陀予了他们福气,自然会信。”
镜妙欲言,却又忽地哑然。
她忽地发现,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好似已经卷入了一个黑暗的旋涡
“我我还下得了山吗?”镜妙忽地问。
紫尾蛟王苦笑道:“便是我护送你离去,也是九死一生,除非伱能顺利去到青王身边,那才有一线生机。只因这山上已经聚集了太多可怕的人,而且这样的人还在从四面八方涌来。”
“青王”
镜妙几乎不敢想这个名字,她以为自己心绪已经足够平静了,可这个男人的名字却依然会让她怦然心动。
这可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若是默默无名也就罢了,可偏生一手遮天,庇护了她,庇护了心慈寺,甚至他庇护的如此之好,如此之放心,就连羽教的余孽都能逃过来藏着而无一人查。
可她已不敢再去寻青王。
她亲近父亲,父亲死了。
她亲近师父师姐,结果师父师姐都是羽教余孽,也都死了。
她和李玄分开了,李玄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直接成了青王。
她是个不详的女人,亲近她的都会倒霉,远离她的则会好运。
何必再去寻青王麻烦呢?
镜妙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无数念头转过。
紫尾蛟王又道:“不过这一次,我感觉佛陀有了不少变化。佛陀似乎有了些温度,而不再冰冷。他是想要更多香火,然而这一次却似是想要降魔。”
镜妙沉默不言。
紫尾蛟王道:“佛还说你有慧根。”
镜妙愕然抬头。
紫尾蛟王便把当时殿上情况与她说来,然后道:“舍具罗乃是密宗欢喜宗的人,修的欢喜禅。
他若来寻你,你此时已经沦陷,之后更会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
然而佛却还是选择了让我来找你,可见祂对你颇为重视。”
镜妙:
她虽坐在一州大寺的高处,成了方丈,受青王庇护,可却是无德无功,德不配位。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悄悄说着“她是青王念旧才上位的,她完全是走了大运”。
可是,她想坐这个位置吗?
她真正想的只是回到数年前,那瘟疫还没有爆发的日子。
说白了,她只是个孤独的,不知道怎么走出这心慈寺高位的小姑娘。
“嬷嬷”镜妙忽地换了称呼。
紫尾蛟王用温柔的眼神看向她。
镜妙道:“青木州州城真的会被淹吗?”
紫尾蛟王道:“若只是大雨,那淹不了,可佛陀已亲口说了那是大妖魔,青木州州城就一定会被淹。”
说完,她忽地起身,来到门前,一扯门扉,将两扇推开,露出门外禅院小院的情况。
门槛之外,已是积了水流,有落叶断花残草,在其上飘荡,还有两三条鱼儿在其中或蹦跶,或游着。
镜妙信步往外走去。
屋檐之下,垂着无有半点断层的雨幕,哗哗而落。
而就在这时,在院落里一条蹦跶的鱼忽地飞起,极其突兀地飞向镜妙的小腿。
其半空如虎狼张口,露出一口的瓜子牙,呆滞的鱼目亦带着凶残。
镜妙美目圆睁,骇在原地,没半点反应。
紫尾蛟王却是及时掠到,掌携滚烫白气,击落而下。
啪!
那鱼受力,撞在禅院石板,发出金属碎裂的声响。
石板粉碎,鱼亦粉碎。
紫尾蛟王一把拉过受惊的镜妙,然后去查看那鱼。
她抬手一摸,碎裂的鱼尸表面竟如镀了一层钢铁,而那瓜子牙则依然在风雨里散着腥臭、闪着寒光。
“这”
“这!!!”
紫尾蛟王仰头看着天空,平生第一次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绝望感。
若大雨裹挟着这些恐怖的吃人鱼,那得死多少人?
不远处,镜妙面色苍白,她视线扫过那条鱼,又扫过天空,道了声:“我我这就去召集整州之人,祈拜停雨我这就去就去。”
无边的恐惧从她脑海中浮起。
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瘟疫爆发的那天
李玄没有立刻回去,而是依然漫步在青木州州城街头。
他一向恩怨分明。
周家帮过他,他就不可能在此刻袖手旁观。
此时,街头早已空空荡荡,比夜禁之时还要干净,各人回各家,从而显得路道无比空旷。
积水横流,鱼儿乱窜。
而更多的鱼还在从空中落下。
李玄几乎是泮水在走,走着走着,忽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惨叫声。
他一拉遮面帽兜,身形掠动,循声看去。
一看,却见有个小孩正痛的在地上喊叫,而他脚踝处则是多了一条鱼。
那鱼死死咬着小孩,鲜血染红了地面,如朱砂落入清水,飞快渲开。
李玄抓了个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猛然射出。
嘭!
石头精准地落在鱼身上。
鱼爆了。
小孩吓得哇哇大哭,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崩溃了。
而这家里似乎没有大人在。
李玄一拎那孩子,将他丢入屋中。
小孩继续嚎啕大哭,喊着:“疼,疼”
李玄扫了一眼那被他打杀的鱼。
他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鱼,已不再是那日在渔村遇到的“黑条儿”,而是各种海鱼。
然而相同的是,这些鱼都长上了尖牙,都生出了“盔甲”,都变得攻击性极强
水灾顶多就淹没周边靠水的村子。
而这般的大雨,覆笼之地何止百里?
广阔的满居人类的城市,远处的丛林,山峦,此时几乎全都笼在这灰蒙蒙、黑压压的大雨之中。
天穹如沧海,千万鱼儿在其中随风而飞,虽无羽翼,却被这股子妖风带着落到各处,街坊间,院子里,屋顶上,城镇本身的河流中,树林间
雨水肆意横流,食人鱼到处乱窜,交织成一副玄幻的末日之景。
‘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玄忍不住问。
可没人知道答案。
他离了那屋子,忽地听到有马蹄声,便身形一闪,却见不远处有骑兵匆匆策马而过,似乎是受了某边调集而去了。
能调集的,不是这青木州的镇守将军——盛传雄,就是州牧,又或者是相爷。
李玄不清楚,他加快速度来到周家。
周家亦是传来奴仆的惨叫。
这不仅是一个人的惨叫,还有许许多多人。
只因某一个丫鬟脚滑了下,刚好落在了积蓄颇深的水塘里,她便再没能爬起来。
水塘里的鱼儿刚好咬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更多的鱼儿游了过来,开始飞快地啃食她。
旁边有武者出手,想将这些鱼儿给赶开,可结果许是周家倒霉,这里的食人鱼竟是极多。
才赶走两条,就又有三条围了过去。
那武者想斩杀这鱼,却发现鱼身似铁,根本斩不动!
众人惊骇地看着这人间惨剧,看着之前那活生生的丫鬟在被吞食的全过程。
轰!
就在这时,一团灼热的白汽从天而落,轰然击打在那丫鬟周边。
白汽腾腾中,一道人影明灭不定,其出手极快,迅速将这些套着“盔甲”的食人鱼给击杀。
李玄落定后,看着惨不忍睹的丫鬟,轻轻拎起,放到了屋檐下。
此时,他早幻出了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同时小心翼翼地使出了“三修秘武”左右的力量。这就好像一个肌肉猛汉在轻飘飘地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