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些都是她美好的回忆。
李玄则趁着还有些时间,来到了相府,他想了解一下相府这边的情况,顺便看看三哥有没有回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不仅颜方白不在,就连相爷也不在。
府中,那往日给相爷沏茶的小童给了他一封信,道:“相爷说,若是青王来此,将信转交。”
李玄直接拆开信。
信很长。
他借着相府屋檐垂下的通红灯笼,一行一行扫过。
良久,他放下信。
小童又道:“相爷说,一切言语尽在信中,望青王能听从。”
“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李玄问。
小童摇了摇头,道:“只是相爷口述。”
李玄随手收起信,转身离去。
相爷不愧是相爷,雷厉风行到了极致。
昨日才见风雨,今日就已动身。
什么流程都没有。
下游有鱼变异,而偏上游的百花府鱼儿却还完好,这说明妖魔在下游而不在上游。
再结合年前海啸,青河中倒灌而入的海鱼等等等等事情
相爷完全可以推断出“这妖魔极可能就在青河的入海口”。
所以,相爷亲自领人去了坐镇了,只因他觉得这一次的妖魔可能足够大。
多大,他自己也没数。
而他留给李玄的信,一是说了这些情况,二是希望李玄不要过来。
信中所言:君乃国之未来,定海神针,岂可轻易涉险?天下人皆可死,唯君不可。君之命非系于君,乃系于国,系于苍生。
李玄出了相府大门,坐上归去的马车,他看了看窗外
雨,一直下
一直
一直
次日没有停。
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青王府中,鱼池满溢,昨日送来的“水晶蓝”居然从边缘流了出来,在湿润的地上“啪嗒啪嗒”甩着尾巴。
李玄凝视着那鱼,然后备了些衣装,策马出了青王府,继而轻车熟路地去到城外,点燃香火,燃出那一条蜿蜒的淡金色小道。
他踏上小道,化虹往西。
他一路赶,许久总算出现在了青木州东边的光业山。
他心念一动,在不远处便出现了个幻术假人。
假人在前,他在后,一前一后往心慈寺而去。
在成为青王后,他做了不少事。
而其中一件,就是重修心慈寺,保护心慈寺,不得干涉寺中运行,并且本着“树立牌坊”的原则,让那位叫镜妙的比丘尼成了心慈寺主持。
青王发迹于青木州,再加上其如日中天,这心慈寺自是重建的相当完好,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
可没有人知道,李玄所说的“保护心慈寺”,其实别有他意。
简而言之,就是藏污纳垢。
李玄知道,当年洛水州凌波府光明寺一战,羽教并未被清除干净,只因不是所有羽教教众都在光明寺。
之后,纵然朝廷四处围剿羽教余孽,又怎能找到?
然而天下虽大,羽教却偏偏没有了安身之地。
于是,李玄就给他们找了一个安身之地。
一句“保护心慈寺,不得干涉寺中运行”,便是成了这群魑魅魍魉的保护伞。
然而,李玄的借口只是“为了曹怡”。
可有这等天下的安稳地儿,羽教难道不会悄悄地折回?
毕竟心慈寺可是他们曾经的老巢。
毕竟,李玄早从蔷薇那边得知“羽教四护法之一的紫尾蛟王曾经被曹怡救过,因此她也救了曹怡一命,在撤退时迷晕了曹怡,让曹怡未曾随她们去往光明寺”。而在光明寺覆灭那一日,紫尾蛟王恰好在外。
当无首佛是敌人时,李玄要覆灭羽教。
可当他成了无首佛,他便一翻手,悄悄覆在了其上,为其留了一片“净土”。
首先,羽教离去已久,没人会怀疑他们还会回来。
其次,重修之后的心慈寺,某种意义已经成了青王的地界,而青木州又是青王的食邑所在,是青王的大本营,又有谁敢动?
翻手覆手,存乎一心。
敌人朋友,顺时而变。
此时,李玄来到了寺外。
他并不知道羽教究竟有没有回来,但世上事哪有什么完全绝对确定的?
有很大可能,就已足够。
此时,心慈寺寺庙重修,已然竣工。
崭新的殿堂沐浴在淡淡香火中,便是隔着距离也能闻到风里檀香。
青木州也在下雨。
可即便下雨,寺里的活计依然还需要人做。
一簇竹林下,小亭中,辘轳正“咿呀咿呀”地转着,有个面容丑陋的比丘尼正在打水。
打着打着,这比丘尼忽地身形僵了下,然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继续打水。
当她打完水,转身,蓦然看到身后站了个陌生女子。
“阿弥陀佛,施主吓我一跳。”丑陋比丘尼急忙双手合十。
那陌生女子看着她,忽地笑道:“那紫色鳞片的面具不戴了?”
丑陋比丘尼愣了愣,道:“施主说什么?”
她装的很像,然后又道:“施主是前殿香客误入此间么?”
陌生女子自是李玄的幻术假人,他看定那丑陋比丘尼,冷冷道:“紫尾蛟王,我还没死。”
一抹淡金色香火从远飘来,宛如绸带裹在那陌生女子身侧。
丑陋比丘尼大惊,急忙拜倒,恭声道:“我我佛”
这丑陋比丘尼自然就是紫尾蛟王。
她辗转多处,最终还是悄悄回到了心慈寺。
她与镜妙之间有着羁绊,而镜妙本质上又是个“缺爱”的少女。
几番来回后,她就在心慈寺住下了。
而紫尾蛟王的成功入住,直接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羽教弟子。
然而,紫尾蛟王回来,却不是想着重振羽教大业,而是想着就在这里安稳过下去。
可在见到着淡金色香火缠绕的女子后,她知道自己“安稳过下去”的想法终究只是奢望
入夜。
心慈寺一处秘地。
烛火渐次亮起,照出一个个裹着灰袍的僧侣。
这些僧侣眼中有畏惧,但还有极大部分带着狂热,他们在此间安静等待。
陡然,屋门敞开,一道男子身影从外踏着阴冷的风雨而入,淡金香火缠绕他身侧,衬得他颇有几分神性。
一名僧人奇道:“蛟王,你不是说我佛乃是女”
话音还未落下,紫尾蛟王也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的高大僧人已然厉声道:“佛便是佛,其有男女之别?!你修得什么禅?!”
说完这句话,这僧人已经往前一步,长拜于地,连连叩首,口中虔诚诵着:“羽教舍身熊王,拜见我佛。”
其余一群人,纷纷拜下。
李玄走过拜倒的教徒,登临高台。
他目光看向那手脚戴着镣铐的高大僧人。
这位乃是羽教四护法之一的“舍身熊王”,地位与“紫尾蛟王”,还有之前心慈寺的老尼地位相当。
李玄听蔷薇说过他。
但在蔷薇的话语里,这位舍身熊王十有八九是死了的。因为这舍身熊王却并不是跟着心慈寺的,更没有到过凌波府,他是在十多年前大胤朝廷剿灭羽教时就已经失踪了的。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对李玄来说完全就是个意外。
“熊王从何处来?”李玄淡淡问。
舍身熊王虔诚又兴奋地开始讲述。
李玄听着听着也懂了。
这舍身熊王,当初遭遇朝廷大军围剿,一路往北,竟是逃过追杀,然后堪称传奇经历地过了红岩州,云州,继而到了关外大雍王朝的地界。
在大雍王朝,舍身熊王竟意外地遇到了佛门同僚————密宗。
本来双方还不对付,但聊了聊,发现大家居然都信仰着“孔雀大明王”,也都信仰着那位“端坐金莲之上的佛陀”。
于是,舍身熊王就在密宗住了下来。
密宗不搞造反,也不参与政事,本身实力不弱,信徒众多。
舍身熊王在那里倒也过的舒服。
但他平静的生活却在去年上半年被打破了。
凌波府,光明寺的事闹得很大,大雍王朝自然也知道了。
因事涉佛门,密宗也去了解了下,这一了解,才知道那光明寺竟然召来了一位真佛,金身横亘天穹,遮天巨手,封锁空间。
这一下子,密宗直接炸窝了。
无论是密宗,还是舍身熊王,都不信佛陀会被军队杀死,于是一大堆密宗弟子便开始悄悄潜入大胤,四处悄悄打听佛陀下落。
舍身熊王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为羽教曾经的四护法之一,对羽教的一些秘密窝点自然清楚,几番探查之下,便来到了心慈寺。
他佛法高深,手脚皆戴镣铐,若是眼中不露狂热,端的便是一副慈悲高僧的模样。
舍身熊王本打算慢慢寻找佛陀,可未曾想到佛陀竟自己出现了。
此时,他兴奋到了极致,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诉说着“自己从何处来”。
李玄听着听着,心中也暗自感慨:这世间之事,真就是匪夷所思,开始可能只是一点小事,一个小动作,结果却会扯着扯着就扯出了不知多少东西来。
舍身熊王?
大雍密宗?
这些完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存在,这突然就入场了。
李玄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曝光。
因为,众僧在这秘殿中祈拜他之后,直接看到了香火拉开金色帷幕,光明的世界中,一尊端坐如山入云的金身大佛,正俯瞰着他们。
而这种信仰,也在飞快地赋予他们力量。
半夜过去,李玄已经完成了“心慈寺重以香火供佛陀”的任务。
舍身熊王则会通知越来越多的密宗之人,以壮香火。
当天空的雨落下时,地面的香火也会冲天而起。
若换个地方,李玄或许也不会这么积极。
可这是他家门口啊
半夜,佛陀离去。
他一路化虹,回到雄山县。
这一番操作下来,李玄已经很累了。
沐浴,更衣,换上了他那贴身穿的“冰玉衣裳”,外裹亵衣,然后来到卧房,见被褥隆着,两妻闭目,一左一右,中间居然还自觉地留着空位。
李玄悄悄摸上了榻。
可他才钻入被窝,闭目的田媛忽地笑道:“我就说他会回来吧?”
小公主也睁开眼,嘟了嘟嘴,用脚丫踢了踢李玄腿肚子,道:“这么晚,去哪儿了?”
李玄道:“身为妖魔,当然要出去吃小姑娘,比如像公主这种小姑娘。”
小公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田媛贴身过来,挽着他胳膊,柔声道:“回来就好。”
李玄舒了口气,疲惫感袭来。
他沉沉入睡,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睡这么快,小公主反而不困了,因为这实在罕见。
她探手在身侧男人身上摸了会儿,忽地道:“媛姐姐,他里面居然还穿了一套衣裳,好滑呀。”
田媛一摸,果然是。
小公主见那么大的青王居然累地睡着了,于是大胆地上下摸了一会儿,摸着摸着,她奇道:“这衣裳好像我在祖父那边见过的冰玉。”
“冰玉?”
“嗯,我爷爷说,这冰玉只要笼到妖魔身上,妖魔就没力气啦。”
田媛:
小公主看了一眼睡得正香、一副没了力气的李玄:
然而,第二天,两女在看到完全不受影响的李玄后,却又相继舒了口气。
田媛拉了拉小公主的手,轻声道:“妹妹,别再把相公当妖魔了,他是秘武武者,不是妖魔。”
小公主咬着唇,点点头,又一看屋檐垂落的雨帘,道:“这雨怎么还在下?”
雄山县属于离开较远的地方了。
而踏入了青木州州城的李玄所见之雨,便几乎是倾盆而下了。
狂风卷着暴雨,阴云化作旋涡。
豆粒大的雨也跟着旋转,好似在狂舞。
他信步上山,思索着如何利用舍身熊王和密宗。
啪嗒。
一声奇怪的响声从他身侧响起。
李玄猛然侧头,只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是落了条鱼。
他再一抬头,却见一条条鱼从天而降。
风起东海,卷鱼而至,此乃呼风唤雨,移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