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知何时坐到了苏真身边,低声说:“迷途知返,你也不算太蠢。”
苏真问:“你是在帮我吗?”
封冷笑:“你不仅自作聪明,还自作多情。”
苏真问:“真的只有邪祟才能看到白色的老君?”
“倒也未必,这世上从无必然之事,但……”
封顿了顿,眼中再度亮起森森的光,她凑到苏真身边,沿着他的脖颈一直嗅到脸颊,“余月,你实话与我讲,你看到的老君,不会真是白色的吧?”
“不是。”苏真想了想,说。
“不是就好,不然……”
封勾起他的下颌,说:“你身上没有妖气,又长得这么标致,的确不会是妖邪,但会不会是别的东西,可就不好说了。”
“别的东西?是什么?”苏真追根究底。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太巫身。”封说。
“太巫身?”
“你不会连太巫身都不知道吧?”
封见苏真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这个世上大都是正常人,但也有不少怪类,他们有的黑白颠倒,颜色不分,有的亦男亦女,性别不明,有的明明是人,非说自己是禽鸟走兽,有的明明是稚童,却说自己三世修道,并滔滔不绝地讲述‘前尘往事’,不似作伪。这些人与常人无二,再强大的修士也没法在他们身上找出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传说中有一生灵,无影无形,似妖似仙,名为太巫,太巫所至之处,阴阳逆乱,道崩法坏,世人便将这些怪胎以太巫命名。普通人可不会看到白色的老君,若是太巫身,倒说得通,毕竟,在他们身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世上的太巫身很多吗?”苏真问。
“再凤毛麟角的人与物,放眼至整个西景国,都不会是少数。”封说。
“西景国有多大?”苏真问。
“什么?”
封听到他这个问题,眉头一皱,道:“天下之大,何处不是西景国?那是两千年前一统天下的国度,虽早已分崩离析,可这名字却保留了下来,凡人聚居之处,皆是西景国。这些历史,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不知也就罢了,你也不知?”
“多谢封姑娘指点,是我平日里疏于学习了。”苏真说。
“呵,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如果你真是个太巫身,那能活到今天,也是个奇迹。”封说。
“为什么?”
“因为山上的神仙们最喜欢太巫身啦,太巫身要是被他们发现,很快就会被逮住,送去老匠所,打磨成上好的兵器。”封的语气带着冷漠的残忍。
“人能被打磨成……兵器?”
苏真更觉悚然,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除了能修行之外,和古代王朝并无两样,可他越是了解,就越感到惊悚。
“当然啦,世上赫赫有名的神兵利器符箓法宝,都是用人打造的。”封理所当然。
苏真回想起妙严宫中紫袍杀手所使的兵刃,那时他觉得它们银亮异常,锋芒逼人,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只剩一阵阵的恶寒。
封凑得更近,微弱的鼻息轻触苏真的面颊,声音也罕见地有些温柔:“所以,要想好好活命,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你的特殊之处。”
“我不是。”
苏真下意识摇头。
封置若罔闻,她凑到苏真耳畔,用更轻的声音说:“总之,藏好点,可别让陆绮发现了。”
苏真瞳孔骤然一凝,寒意钢针般刺进他的脊骨,他机械般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封白森森的眼眸。
对视了一会儿,苏真才终于明白过来:封也知晓陆绮的凶残,所以他说漏嘴时,她愿意帮着解围,刚刚挑选石头时,她虽话语刻薄,却是及时给出了提醒。
这个残疾的少女是真心在帮他?!
可是,她们不是都被篡改记忆了吗?封为何还清醒着,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纠缠,抢着要挤出喉咙,与苏真对视的封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咯咯咯,怎么吓成这样啊,我逗你开心呢。”
封的笑声惊吵到了南裳,南裳从冥坐中惊醒,眼中饱含怨气。
车缘怕她们又起争执,连忙宽慰了几句南裳,见她不解气,机灵一动,道:
“我给南裳姐姐讲桩趣事吧。”
“哦?”南裳来了兴致,笑道:“你这小丫头听过什么趣事?”
“那是我在喻经上瞧见的故事,很是好玩。”
车缘坐得端正,稚声稚气地讲了起来:“我听说,以前青朱国有个皇帝,生了一个女儿,他唤来太医,命令道:‘你须给我寻些药来,我要她立刻长大,否则就把你杀了。’”
“怎么有这么无理的要求?这皇帝真是过分。”南裳忿忿不平。
车缘莞尔,继续说:“可那太医却答道:‘我确有此药,可仓促之间无法觅得,在得了药之前,请陛下莫要见您女儿,等给了她药之后,才让陛下见她。’于是便即刻前往远方采药去了。过了十二年,他采药回来了,给公主服下,把她带到皇帝面前。皇帝见女儿长大,心道他果真是良医,便赏赐了珍宝给他。”
“十二年过去,小女儿也该长大了,这皇帝还以为是药力作用,真是荒唐极了。”
南裳听后,笑得枝乱颤,烦忧一扫而空,她揉着车缘的脑袋,说:“果然是有趣的故事,你呀,可真适合当那‘妙言’宫的弟子。”
“我逗姐姐开心,姐姐还笑我,好没道理。”车缘委屈地说。
“是啊,她真不领情,不若给我讲一个,我不笑你。”封说。
“没有了。”车缘鼓起脸蛋。
“我身体残缺也就罢了,还要受你这小丫头冷落,真羡慕南裳姑娘,长得这般漂亮,去哪都惹人喜爱。”封话虽如此,语气却平平淡淡。
南裳听后微微心软,说:“封姑娘肢体残缺,依旧修得如此武功,我佩服还来不及,还请姑娘别妄自菲薄了。”
“十年苦功夫罢了。”
封云淡风轻,又问:“南裳,你在琉门修炼过多久?”
“约莫……五六年。”南裳说。
她本以为封要打探她的武功跟脚,问她练了几重内功,几重剑法,谁知封眯起眼眸,话锋一转,问:“那南裳姑娘还是处子之身吗?”
“你,你这人怎的……哼。”
南裳一怔,旋即低下头,双颊飞霞,羞得不理她了。
苏真心想,这封很爱欺负人,却唯独对他很好,处处提醒、保护,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拉车的牲口跑不动了,车队又在路旁歇脚,紫袍杀手拿刀在马脖子上拉了个口子,将混杂着黑油的草料往里面倒,又燃了个火折子,往里头一扔,干瘦的大马身躯膨胀,肌肉线条再度分明。
封架起篝火,炙烤紫袍杀手分发的肉食,肉中的油脂在火焰煎烤下滋滋作响,不一会儿便显出焦嫩酥脆的质感,一时流香四溢。
苏真原本不饿,可一闻这肉香,也感到饥肠辘辘。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猛兽踏地的声音。
众人以为是食物的香气引来了野兽,纷纷露出警戒姿态。
喧腾起的烟尘里,一头毛发旺盛的白色老猿阔步而来,老猿獠牙极长,臂腿粗壮,却被铁链缠身钢叉穿腹,残酷地束缚住了。
老猿的背上,站着个年轻人,年轻人一袭青衣,衣裳上绣着五色灵火聚成的梅图,他遥望此地,冷冷发问:
“前面是什么人?来我青鹿宫的地盘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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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