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张居正,并将自己犯下的那些‘错’极其难为情地告诉了张居正。
当时的朱翊钧十分希望张居正能够跟他一样,认为这件事是李太后‘小题大做’,走个过场差不多就完了。
然而,张居正在得知此事后,不仅斥退了他身边的近侍,还亲自提笔,以他大明天子朱翊钧的名义,写了一篇“词过挹损”的罪己诏。
写完之后,直接便是让朱翊钧亲笔签名。
当时的朱翊钧可以说是彻底傻眼了,他本以为自己最多被张居正骂两句而已,没想到事情居然严重到了要向全天下人下发罪己诏的程度!
那可是罪己诏啊,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怎么能因为这种屁大点的小事,就向全天下的子民们承认自己的错误呢?
朱翊钧不愿意,他试图跟张居正讨价还价,然而张居正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用眼神逼迫他签名。
那一刻,朱翊钧想起了李太后给他的那本《霍光传》。
下一刻,他只能是乖乖提起笔,满是不甘的在那封令他感到耻辱的罪己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回想起被张居正逼着签下罪己诏的那一幕,朱翊钧手上的毛笔停顿住了,眼中的不甘也开始逐渐泛滥起来。
“啪!”
朱翊钧很是愤怒地将毛笔重重拍在桌上,笔上墨汁飞溅出来,染在了他那本来洁净的龙袍之上。
“下个屁的罪己诏!”朱翊钧十分罕见地爆了粗口。
要他下罪己诏?想得美!
“朕没有错!”
朱翊钧很肯定地自说道。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顶着无数非议弹劾的情况下,朱翊钧十分艰难撑到了五月二十二日这一天。
京师的天,仍旧没有下雨。
这段时间以来,铺天盖地的弹劾声压得朱翊钧喘不过气来,同时,他的右脚病况也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脚底长疮,就连右腿筋骨内都开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这令他睡也睡不好,走也走不了。
太医院的太医说这是湿毒引起的,朝中的大臣们却认为皇帝脚疼是因为肾虚引起的。
面对这些有也没有的说法,朱翊钧是既生气,又无奈……
本就是天灾不宁之时,如今又被病痛深深折磨着,朱翊钧已经有许久没睡好觉了。
他很困很累,很想睡觉,可腿脚的钻心疼痛使他只能昏昏欲睡,越睡越累。
又是半夜,朱翊钧再次从疼痛中醒来,侍奉的宫人急忙用清凉的药膏帮皇帝陛下缓解疼痛,如此朱翊钧才堪堪好受些。
“冯大伴,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遭报应了?”
困乏疲累间,头脑不太清醒的朱翊钧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一旁陪侍的张鲸本来还在打瞌睡,被皇帝陛下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顿时吓清醒了!
冯大伴??
冯保都死了!哪里来的冯大伴!?
皇帝陛下该不会疼出癔症了吧!?
“皇爷,您累了,再睡会儿吧。”张鲸小心翼翼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因为他实在不敢回答。
朱翊钧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他靠在金丝软枕上,闭着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十分无奈地妥协道:
“算了,去把纸笔拿来吧……”
下罪己诏就下罪己诏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是张居正逼他,这次,是全天下都在逼他。
朱翊钧强打着精神,在龙榻上写完了罪己诏。素来他最引以为傲的书法,此刻书写出来的字迹却是歪扭无骨,好似他六岁那年写的丑字一样。
亲手写完了罪己诏,朱翊钧又再次亲手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并亲手盖上了玉玺。
这一次,没有张居正逼他了。
这一次,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来写,由他自己来签名,最后还要由他自己来盖章。
这一次,他只能‘亲自’向他的子民们承认,自己这个天子,错了。
……
万历十三年,五月的第二十三天。
在万历皇帝朱翊钧写完罪己诏的一个时辰后,丑时的顺天府,终于下雨了。
此时的朱翊钧已经再度睡了过去,睡梦中的他还不知道天已降下甘霖,他只知道这一觉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睡过最安稳踏实的。
睡梦中的他没有脚疼的烦扰,也没有李太后跟张居正的严厉训斥,有的只是他孩童时期玩过的一种,名叫‘风葫芦’的玩具。
风葫芦又叫空竹,这是一种玩得好的话,可以飞起来的陀螺,大明朝的小孩儿,小时候基本都玩过。
朱翊钧第一次见这个玩具时,却是已经有十岁了。
那是朱翊钧登基的第一年。有一天,张先生拿着这个玩具送给了他。他很高兴,然而李太后却担心他会因此玩物丧志。
后来张先生解释说,一味读死书是没有用的,劳逸结合才最合适,况且玩风葫芦还可以锻炼身体。
李太后听完张居正的解释后,又看了看因为缺乏运动而有些肥胖的儿子,这才同意了让朱翊钧拥有这样玩具。
朱翊钧这次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孩童时期的自己,终于把风葫芦耍到飞起来了。
“冯大伴,我终于飞起来了,伱快看!”
……
江陵。
五月的江陵又是雨下个没完,与去年时一样。
“大侄子,你没事学刻雕版干嘛?你要出书啊?”
张静修满脸不解地看着正拿着小刻刀专心刻雕版的大侄子张重辉。
“呼……”张重辉将雕刻出来的碎屑吹去,随口回道:“嗯,我要出书。”
“啊?”张静修惊呆了,又问:“你还会写书?什么书啊?”
张重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向一旁‘未来老丈人’的书法作品,口中缓缓吐出两字:
“妖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