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道:“其一,我朝重文轻武,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是以对掌兵权者忌惮,其后杯酒释兵权,此举对后世影响极重。我朝历来用文官来管武官,武将常常调动,以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一到战时,东拉西凑,兵将上下都是两眼一抹黑,如何打的好仗。”
几人都是点头。
游方又道:“其二,我朝兵将虽多,却是不精。特别是禁军、厢军,根本就是杂役,算不得兵。”
易中杰点头道:“是,我也见过不少厢军、禁军,一个个跟农民没有两样,邋里邋遢,一点看不出能拿刀枪打仗的样子。”
游方道:“其三,大批无用之兵平白耗费钱财,军中贪腐成风,上行下效,将官肥死,士卒饿死。我朝陈襄著《论冗兵札子》,云,治平二年,天下所入财用大数都约缗钱六千余万,养兵之费约五千万,乃是六分之财,兵占其五。我朝十之八九的钱都拿来养兵,不可谓不高。可这些钱一道一道,一层一层,尽被盘剥,根本到不了士卒手中。士卒之苦,令人发指。
“苏轼《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之一云,禁军大率贫窘,妻子赤露饥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坏,不庇风雨。当年的禁军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厢军。士卒温饱尚不能顾,更何况兵刃甲胄。欧阳修云,我朝兵器‘仅能成器,全不堪用,铁刃不刚,筋胶不固。’张方平也说‘徒有其数,实皆滥恶,不足为用’,将士上阵,衣甲皆软脆,不足当矢石。我朝供兵,费如此之巨,兵甲却如此糟糕,这钱到哪里去了?”
帅胜良惊讶道:“原来当兵的这么穷么?”
游方道:“将官都在敛财,士卒如何不苦。将官把士卒全当作敛财的工具,克扣盘剥不说,更有甚者,还要叫他们出去干活赚钱,谓之‘买工’。适才我等所见那秦广,不就是不愿叫手下兵卒去给别人做苦力,才得罪了那苏师旦。可惜如他这般的将官,那是寥寥无几。厢军、禁军不去说他,便是(屯驻)大军也都为生计发愁,大量士卒为得温饱,只得出去卖力,采薪织屦,掇拾粪壤,或叫妻女卖笑。试看如此军伍,何以与辽金相抗!”
易中杰摇头道:“我若是士卒,上阵也不会出力效死。”
游方叹道:“岳武穆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可自太祖以来,多的是贪官污吏,偶尔出个岳将军这样的人物,还被奸臣害死。如今是不管文官武官,人人爱财,大贪特贪,有苏师旦这种人把持大权,掌兵的都是钻营之辈。这其一、其二、其三不过是一鳞半爪,我朝军兵痼疾,实不知几何。只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我朝如此军队,哪里打的了胜仗。”
沈放赞道:“游兄大才,真知灼见,振聋发聩。”他身负血海深仇,只想练武报仇雪恨。顾敬亭年轻时矢志抗金,眼见回天无力,年岁大后,反不愿提及。寒来谷内人虽不少,却多半是避世之人。况且山中信息闭塞,沈放在此环境长大,若说关心家国大事,宋金之争,那是全无可能。
他出谷以来,大宋想要北伐的事情听了不少,却也不如何关心。此时听游方一番话,只觉甚有道理,说了许多自己不知之事,这几句赞扬,实是发自肺腑。暗中也想,此般大事,自己倒真该多关心一些。
殷长殿笑道:“我这徒弟爱读史书,纸上谈兵,倒叫小友见笑。”
沈放道:“哪里哪里。”沈放说话温文有礼,待人接物也是诚挚,几人虽并不相熟,却也聊的甚是投机。
眼见天色将晚,沈放起身告辞,离了小店,径朝屋舍而去。
小巷深邃,不见行人,墙头屋上已是一层薄雪,身前脚下一行淡淡脚印,留下脚印的人想是早已经过,雪又将脚印没过。抬眼望去,一处屋檐高高挑起,白的雪黑的木瓦界限分明。
沈放站定,看着那屋檐呆呆出神,也不知心底想些什么。良久,他长叹一声,举步又行。
沈放脚下沉重,踩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似想将无尽心事都踩在脚下。
突然一条漆黑巷中,一道刀光亮起,如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势不可挡。
巷子中埋伏有人,这人早算准了沈放步伐,知道只要十七步,沈放就会走到此处。这第十七步踏出,就是沈放重伤之时,此人并未想要沈放性命,只想要擒下沈放。
沈放十六步已经走过,但这十七步却没有落下,这一刀自然劈空。
先前沈放并不是发呆,也不是看着那屋檐出神,而是瞥见前面一处雪有异。纷纷扬扬的雪被飞吹起,空中乱舞,但最终都是朝着一侧斜斜落下,前方一处,却有雪卷回。
沈放心底留神,装着发呆,其实一直在看那处,果不其然,每隔片刻,都会有阵雪翻卷。那是一个巷子,若是有风吹过,雪翻卷并不出奇,但不会间隔如此之久。巷子中有人,而且是个高手,这倒卷而回的雪是被此人吞吐的真气带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