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金兵大声喝骂,催促他前行,身后一大群人,正是逃出去的里县百姓,看数量不下两千。
沈天青心中难过,自己带兵迎敌,正是为了这些百姓能逃得性命。谁知天不遂人愿,不知怎地,这些百姓竟又叫金兵都抓了回来。金兵明明在北,百姓向南,中间隔着县城,怎么会抓到这些百姓?这金兵也当真是神通广大。是了,只怕这又是那姓彭的带人所为,这人好不毒辣,难道真要将里县中人赶尽杀绝不成?
沈天青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将军美意,只是我里县的百姓不只这么多吧?”金兵驱赶过来的百姓不少,但皆是些老人妇女,童子残弱,青壮的男子却是一个也没有。
沙鲁图哈哈大笑道:“沈兄好眼力,呵呵,还有些人粗野顽劣,不服教化。我劝他们回来与沈兄同甘共苦,他们竟然不肯。本将军只好替沈兄略为惩治了一番。礼我已经送到,沈兄还不开城收礼么?”号令部属,驱赶着百姓朝城下涌去。
他如此说话,想是其余千余百姓都遭了他的毒手。
武元成啐道:“不好,金狗要驱百姓攻城!”
古来征战,常有此法,逼着本国的百姓攻打本国的城池。守军若是手软不敢射箭,敌人便尾随而上。守军若不开城,便逼着百姓攀爬云梯,趁乱攻城,最是狠毒不过。
眼见得百姓越来越近,李宗汉跑在当先。众人万料不到,如他这等肥胖之人,居然也能跑的如此之快。他奔跑虽快,手中抱着的东西却不敢扔下,想是金兵胁迫,若是敢放手,便要了他的狗命。
奔到近前,有眼尖之人突然惊道:“是陆押官的首级!”
那陆押官正是派去信阳报信之人。沈天青长叹一声,自己还道运筹得当,或有转机,谁知道一步步全在别人的掌握之中。如同落网之鱼,奋力摇摆,不过是垂死挣扎。此时已谈不上拖延不拖延,里县之亡,转眼之事而已。
两干百姓已到城下,里县城小,护城河也无,百姓扑在门上,李宗汉高声叫喊:“开城,开城,快快开城!”
众人在城上看去,百姓哭天呛地,其状惨不忍睹。若不开城,这终究是大宋百姓,若是开城,后面金兵虎视眈眈,必定趁势破城而入,一时众人都向沈天青望去。
沈天青望着城下,只见百姓身后,沙鲁图举手为令,金兵已是蓄势待发。
沈天青眼见城下死尸遍地,哀嚎遍野,皆是这城中百姓。白发苍苍的老者,行动不便的妇孺,似乎每一张面孔自己都认得。
银牙咬碎,长叹一声。心道,辛大人说的对,慈不掌兵,吾终究不是名将之资。沉声道:“开城。”
众人皆惊,武元成忍不住道:“大人,这城门万不可开,城池一破,这许多百姓也决计逃不了性命。此间惟有据城死守,我等一个个战死在这里,也对得起他们!”
沈天青道:“吾等守城乃为守国,守国乃为百姓。如今这满城百姓俱在城外。”目光渐渐坚毅,道:“更何况守城需要人力,单靠我等这些兵马,如何守得住偌大的城池。如今形势已变,但还当以百姓为先。”
城下百姓号哭不绝,沈天青心意已决,绝境之中突然只觉胸中壮怀激荡,豪气满腔,竟生出无比的气力来,拔剑在手,道:“传我号令,调一百军城门候命,随我出城。城门小开,待我等出尽再放百姓入内!百姓进来立刻关门!武副使,余下之事,你与陈副使一力担当!今日我等不求瓦全,死力一战!”
众人都是大惊,陈起进前道:“大人,万万不可,城门一开,敌军转瞬即至,百数人万万不敌。”
沈天青摆手道:“不要说了,敌众我寡,但城下皆是我大宋子民,更是城中士卒之父母兄弟。就算以卵击石,也没有不救之理。”
陈起默然,却又摇头道:“里县城小兵微,断然守不住。就算放百姓进城,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
沈天青沉声道:“待得百姓进城,你等立刻关闭城门,紧守不出。此次金军大张旗鼓,踪迹难掩,只要你等能坚持三日,当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皆是默然,知沈天青这话未必当真,那援军又哪能来的如此之快。以敌军之势,里县这弹丸之地,又岂可能坚守三日。
众人都知道眼下已是穷途末路,不能直说而已。
一旁武元成却是虎目圆睁,道:“还请大人留在城中,武某愿领兵出城!”
沈天青心中犹豫,自己身为主将,此番出去,凶多吉少。但陈起文弱,武元成失之鲁莽。开门既已是错,若不能守住,救助百姓入城,岂非得不偿失。
摇头道:“里县城破只是早晚之事,我等现今只有戮力同心,誓死一战。城可破,却也不能叫来犯的金兵如此轻易得手!我领兵出城,城门一开,金兵必定立刻冲锋,抢占城门。你素来掌管弓箭手,要指挥弓箭手尽力射杀!为百姓拖延时间,你可明白?!”
武元成大声道:“末将明白,今日不教金狗之血涂遍这里县的城墙,武元成誓不为人!”
沈天青手在武元成肩上紧了一紧,点了点头,再不言语,下了城墙。
门前一百士卒已经肃立在旁,一双双眼睛看着沈天青走到军前,目光如炬。这一百选卒都是自告奋勇,并无人强迫。说要一百,实际却站了一百二十余人。众军无人说话,个个满脸都是坚毅之色,在沈天青身前排开阵势。
沈天青心中激颤,都说宋军羸弱,贪生怕死,你们如今看看,可是这样。我大宋有的是视死如归,慷慨赴义的好汉子。剑举过顶,高声道:“你等大好男儿,今日随我杀敌!开城!”
众军轰然响应,知此去有死无生,却无一人畏惧,发声狂吼,声嘶力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