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昌伯家的事,说破天,与卫渊也无关。
他倒是有些庆幸,老富昌伯是死在这个时候了。
若是死在自己婚期前后,怕是婚期又要推延。
不过既然人家富昌伯府派人来报丧,那么这几日不管怎么说,都要去瞧瞧。
至于当下,还是拜访恩师比较重要。
等卫渊来到英国公府的时候,恰巧又见富昌伯一脉的人刚走。
他来这里,就像是自家人一样,出入无阻,等到了正堂,向张辅夫妇施过礼之后才问道:
“富昌伯府遣人来报丧了?”
张辅点了点头,“明日随为师去一趟。”
卫渊微微颔首,“张鼎那小子最近在代州如何?”
张辅抚须道:“你都将代州快经营成你卫家的了,还何须问为师?”
卫渊愣了愣神。
张夫人向张辅使了个眼色,“你看你,孩子刚来,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后者深深地看了一眼卫渊,语重心长道:
“你苦心经营代州,为师能够理解,但不要太过,官家眼神很好。”
卫渊郑重作揖道:“望恩师明鉴,学生生于微末,如无根浮萍,学生不得不那么做。”
“而学生做这些事情,并无任何不轨之心,学生对官家的忠诚天地可证。”
“学生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将来官场不得利,学生最起码还能回代州种地。”
张辅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张夫人罕见的打断,
“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聊家事,不聊朝堂之事。”
“渊儿是个有主见的,你也老了,一些事,就别过问了。”
张辅能察觉出代州的一些情况,是因为张鼎去了代州。
倘若赵祯也有留意呢?
细想赵祯对自己的微妙态度卫渊不得不慎重。
“张瞻、张睿他们二人呢?”
卫渊坐在张辅夫妇身前一侧,问道。
张夫人笑道:“这会儿应在军中训练,到了用晚膳时应该就能回来了。”
卫渊看向张辅,摇头一笑,
“我这两个兄弟还小,恩师还是莫要太苛责的好。”
张辅道:“不小了,你像瞻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学着握刀杀敌了。”
卫渊道:“学生杀敌的时候恰逢武襄公去世不久,辽、夏两国虎视眈眈,学生也是没了法子.”
“如今天下太平,更何况有老师您坐镇,还何须我那两个兄弟在将来有朝一日上阵杀敌?”
张辅摇头叹道:“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常年小战不断,倒也真的不必忧心。”
“可怕就怕在天下太平了一段岁月,突然又要起兵戈.”
“为师看了伱在东南所写的练兵法,还有那练兵实纪.”
“你在用兵之道上,已经超越了为师,为师也不得不服老.若为师料想不错,将来若有浩大战役,只能由你出来扛事了。”
一旁的张夫人觉得他是杞人忧天,不免开口道:
“好了,今日只聊家事,你们师徒二人,也暂且将这天下大事放一放。”
唯独卫渊心里清楚,张辅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是常年小战不断,反而难以爆发大的冲突。
可如今天下太平,各国都在积攒实力。
谁不想入主中原?
这四个字带来的诱惑太大了。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那便是国战,是生死之战。
届时,除了卫渊,大周这边,真无可扛鼎的将领了。
这也是很多人都能猜到的事情。
赵祯又岂能不知?
他将卫渊留给太子,不就是想着,若是有那么一天,卫渊可以帮着太子、帮着国朝躲过一劫?
总之,如今的大周,很难再培养出来一位像卫渊这样的年轻将领。
徐长志、杨怀仁都有明显短板,而且难以弥补。
最为要命的是,如今大周的精锐之师,一定有从代州出身的将领。
比如荡虏军、东南水军等。
由于英国公的两个儿子正在营中训练,而张桂芬因即将出嫁的缘故,不便见卫渊,所以,此间倒是只有他们三人。
唠了些许家长,张辅就以府中事务为由,让张夫人暂且退下。
张夫人心知肚明,这爷俩凑一块若是不聊些家国大事,要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张夫人前脚刚走,张辅就说道:
“据派往辽国的密探得知,他们今年兵马所需,较于往年上涨了一倍不止。”
“西夏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只是听说,夏国大将野利遇乞有造反的嫌疑。”
听到这里,卫渊颇感好奇,“因为他兄长的死?”
张辅抚须道:“不清楚,或许野利遇乞本就有野心,那李元昊是一代雄主,可他疑心太重,擅杀朝中大臣,不得人心。”
卫渊也听说了有关西夏的一些事情。
据说野利旺荣的妻子为李元昊生下一女。
真不知野利遇乞要是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个怎么情况。
可惜,这些事情,注定不能被载入史册。
不然得话,足够后世人笑骂的了。
当二人谈到这里的时候,卫渊看了看左右,张辅示意众人退下。
随后,卫渊神情凝重,轻声道:“官家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辅眉头紧皱,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卫渊就已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张辅才缓缓开口道:“据御医诊断,陛下可能也就.”
他伸出二指。
卫渊大为震撼。
还有两三年的光景?
太子尚且年幼啊。
“不聊这些了。”
“让为师感到欣慰的是,你来到京城不久,就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为师也能放心的逐渐将勋贵手中掌握的兵权慢慢交给你。”
当张辅看到卫渊在东南所写图书的那一刻,他就深深地感觉自己老了,对于一些事情,可谓力不从心。
如果让他与卫渊换个身份,他前往东南,做得肯定没有卫渊出色。
人到一定年纪,不服老,还真不行。
关于他的身体,卫渊很了解。
‘知否’里,这位老国公在暮年时,还能率军出征,威慑异域,足可见其老当益壮。
但是,自知否中最后一场动乱结束后,这位老国公的身体便不行了,可谓急转直下。
导致顾廷烨成为了军中的头号人物。
张辅对卫渊可谓恩情极深,后者也早就将前者视为‘父亲’。
所以,卫渊不希望,有朝一日,这位老国公还要重上战场,让最后一点儿精气神都被榨干,
“恩师,有学生在,您可万事无忧。”
卫渊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张辅欣慰的笑了笑。
晚些时候,张辅的两个儿子刚回府,就陆续大声开口,
“卫大哥!”
“.”
张辅听了,忍不住走出正堂,怒斥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张瞻与张睿二人顿时心中一怯,当看到卫渊站在张辅身后的那一刻,都是莞尔一笑。
卫渊朝着张辅拱手道:“恩师见谅,我等兄弟许久未见,自是难抑激动。”
张辅脸色稍好些,摆了摆手,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聊吧。”
待张辅前脚刚走。
张睿就兴致勃勃的来到卫渊身前,难掩激动道:
“卫大哥,我看了你的纪效新书,按照你此书中所写,当真能训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水军?”
卫渊好奇道:“你不是在步军司麾下一营中当差么?怎么对水军感兴趣了?”
张瞻笑道:“卫大哥有所不知,二哥最近一直痴迷于水军一道,对此颇感兴趣。”
张睿郑重其事道:“应该说,弟自幼便对水战有兴趣,为此还专门学过游水。”
卫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想去东南?”
如今,谁人不知,泉州那边,已经成为水军的摇篮?
有许多军方大佬都做过猜测,将来若是想从水军里脱颖而出,一定要去泉州。
未来的水军大佬,怕是多半都要从泉州走出。
如今听到有那么一个机会,张睿自然不愿错过,连忙道:
“若是能去东南,去泉州,弟,感激不尽。”
卫渊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件事,保在我身上,从都头开始做起,攒些资历,再将你提拔,你看如何?”
张睿是个性子坚韧的,但凡能去泉州,别说都头了,士卒他都愿意。
一步步走上来,才是他想要的。
当初,张辅刚当兵时,也是从都头开始做起。
只不过,勋贵子弟,晋升速度肯定会比别人快。
“弟想去!”
“只是,父亲那边”
张睿欲言又止。
卫渊摆手道:“你父亲那边,自由我去说,你无需担心。”
张睿心中一喜,“多谢大哥了!”
卫、张两家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张鼎去了代州,再让张睿去泉州,也能更好的帮着自己掌控地方上的一举一动。
让郭颢担任水军统帅,是为了防止不是代州出身的呼延忠做大。
那谁来防范郭颢的?
卫渊认为,张睿就挺合适,不过仍需好好打磨一番。
而且,让年龄较小的张睿去泉州,也能打消郭颢的一些小心思,不然派个年龄大些的,只怕郭颢就觉得,自己不太信任他了。
没错,确实不太信任,但不能让郭颢感觉出来。
张睿这一去,郭颢不会将其当个威胁,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卫渊在张府用了晚膳,与恩师还有张睿他们喝了几杯便就离去。
自始至终,都不曾见到张桂芬一面。
主要是二人即将成婚,在此之前,实在是不方便见面。
按理说,英国公是不在乎这些规矩的。
但是奈何,张桂芬实在是太过于羞涩,死活不好意思见卫渊,张夫人也只好让她待在屋子里了。
听到身边的婢女说,卫渊离开府里的那一刻,张桂芬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坐在凳子上,双手托腮,目中无神,暗自发呆。
那婢女见了,无奈摇头道:“卫大爷又不是外人,您想见,方才见一见该有多好?”
张桂芬稍稍回神,叹道:“我一个女儿家,怎的好意思?”
婢女掩嘴一笑,“姑娘,这可不像您做事的风格啊。”
因卫渊离开一事,张桂芬目含秋波,甚至都快落泪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即将嫁给卫家哥哥,若是还像往日那般不守规矩,让卫家哥哥觉得我有些轻佻了,该如何是好?”
“毕竟.卫家哥哥也是读书人出身.”
自卫渊去了东南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卫渊,心中岂能不思念?
近些时日,她打听了许多有关成婚的事宜。
一些事,听了以后,让人害羞,脸滚烫,不堪入耳。
还有一些事,让她联想到昔日所作所为,确实略感轻佻。
她虽然是多想了,可对于卫渊的用心,也可见一斑。
卫渊是读书人出身不假,但早已习惯了军人的身份,从不拘泥于小节俗礼。
这一点儿,张桂芬是想到了,但她就是害怕,害怕此刻见了卫渊,小鹿乱撞,还显得轻佻,万一让卫渊心生不悦该如何是好?
卫渊不来见张桂芬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大概能猜到张桂芬的意思,生怕此刻见了,双方都略显尴尬,倒不如不见。
而且,这毕竟是恩师家里。
冒昧见了,总归是不好。
——
翌日,卫渊与张辅一同前往富昌伯家里吊丧。
途中,他们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卫渊想起顾偃开,特意询问道:“不叫着顾侯一同前去?”
张辅摇头道:“这几日,顾家生了不少事。”
不少事?
卫渊八卦起来,“何事?”
张辅想了想,道:“好像是顾廷烨这还是不懂事,整日留恋于勾栏瓦舍,前些时日,还喜欢上了一个戏子,甚至还为那戏子在京中置办了宅子。”
“你顾叔听说此事后,被气到一病不起,就连官家都派了御医前去探望了。”
戏子?
莫非是朱曼娘?
想到这里,卫渊眉头微皱。
这顾廷烨,到底还是与朱曼娘拉扯上了?
知否里,朱曼娘身为戏子,却野心极大,心机深沉,
为了攀附顾廷烨,特意勾引他,一来二去,二人就滚了床单。
后来,朱曼娘为了进侯府,各种威逼利诱顾廷烨,但始终未能如愿。
又被顾廷烨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遂将她舍弃。
她带着给顾廷烨生下的一子一女离开汴京,不知所踪。
再出现时,已经是顾廷烨娶了明兰的时候了。
反正此刻身为明兰舅舅的立场上考虑。
顾廷烨再整出这样的事,卫渊肯定不赞同他与明兰再有什么关系。
“顾侯不容易,顾廷烨也不容易,这对父子.”
说到这里时,卫渊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顾廷烨不容易,是因为一整个顾宅,都是贪图他钱财与利益的人。
富昌伯府门前,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蔟官去官来。
整座府门也是敞开,前院两边设有鼓乐厅,待有人来吊唁时,青衣当即奏乐。
一眼望去,四处白茫茫一片。
还未到灵堂,卫渊耳边就已听到各种哭腔之声。
卫渊跟着张辅祭拜了老富昌伯,又与富昌伯的子嗣浅聊了几句,便打算就此离开。
待七日后的正事时再来。
荣妃也来了,不过未在灵堂,她乃是贵妃,不易见客,留在偏厅祭拜灵位。
就在卫渊要走时,荣显起身,追了出来,道:“忠勇伯且慢。”
卫渊好奇道:“可是家中有事要帮忙?”
荣显摇了摇头,“都安排妥当了,哪敢劳烦忠勇伯帮忙?”
卫渊不解。
荣显看了一眼张辅。
后者抚须道:“渊儿,为师在车上等你。”
随后,卫渊与荣显同时朝着张辅深深作揖。
直到张辅走了,卫渊才问道:“究竟何事?”
荣显道:“昨日,府里人前往贵府报丧时,说了有关您的问话,还请忠勇伯莫要多想,我父亲的薨去,与您无关。”
卫渊愣了愣神,他没想到,荣显竟是将此事,如此浅白的就说了出来。
只听荣显继续道:“父亲临走之前,特意叮嘱我,希望我富昌伯府与贵府能结友好。”
闻言,卫渊沉声道:“你我两家,没有矛盾,若有,我今日也不会来了。”
荣显拱了拱手,“既如此,请忠勇伯慢走,待到正事时,还望忠勇伯再来一趟。”
卫渊点头,“应该的。”
当初卫氏祭祖时,荣显也来了。
于情于理,到了正事那天,卫渊也都要去。
原本今日,卫渊与王安石是要前往东宫去见太子的。
结果吊了丧,身躯染了污秽,就不好再去见太子。
索性就约王安石于明日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再过两日,他就可以正常教授太子武艺与兵道了。
——
午后。
卫渊听了张辅的建议,要去拜访顾偃开。
顾偃开不是太子,人家又是武将出身,所以倒是不用在乎太多的世俗规矩。
卫渊离开东南这一趟,又来汴京,忙得不是政务上的事情,反倒是这些人情往来。
原本顾偃开对外说是重病缠身,不便见客。
听说是卫渊来访,赶紧开了中门,让小秦氏亲自迎到正堂。
不久,脸色苍白的顾偃开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来到此间,坐在首位,咳嗽了两声,无奈道:
“让贤侄笑话了。”
卫渊皱眉道:“顾叔,怎会如此严重?”
顾偃开叹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早几年就不太行了。”
“我这一生,经历大小战役百余次,每战必先,流血数斛,此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顿了顿,他看向卫渊,忍不住叮嘱道:
“勇战者只可为将,且参与搏杀,有损命数。”
“你是个好苗子,别到最后,落得我这个下场。”
卫渊起身拱手,“顾叔所言,侄儿谨记。”
顿了顿,他又道:“御医怎么说?”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小秦氏就是泪流不止。
顾偃开见了心烦,道:“卫家侄儿乃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岂容你在这里哭哭啼啼?还不速速退下,让府里备好酒菜,今日我要与侄儿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