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也看到了整座村落的变化,将这里说成是县城里的一条小巷子,也毫不违和。
里正解释道:“自从您被封了伯爵之后,官府不时会给我们一些好处,大家伙的日子也都好过了一些。”
这对卫渊来说,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功夫,卫渊一行人才来到了老宅。
如今老宅经过官府的翻修,已经焕然一新,处处透着贵气。
考虑到卫渊有念旧的可能,所以在翻新时,并未改动老宅里原先的一些布局。
不得不说,当地县衙也算是有心了。
里正恭敬作揖道:“自县衙将这宅子翻新之后,咱们村子里的人,不时会轮番来打扫一番,绝不使其蒙灰生尘。”
卫渊点了点头,站在院子门外,喃喃道:“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说罢,他打开院门,孤自走了进去。
里正本想跟随。
却见陈大牛等人将他拦在院外,“不得卫帅将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里正说到底,就是一个普通老汉,哪里见到过煞气这般逼人的兵卒?
连忙点头,守在院外,不敢有丝毫造次。
卫渊来到院子里,先是看到石磨,忽然想到,二姐卫如意以十岁左右的瘦弱身躯,整日都要使用这座石磨,将大米磨成粉末,得是受了多少苦?
虽然他的两个姐姐,都说那个时候正年幼的卫渊因父母得病一事受了很多苦,但她们又何尝不是?
最起码,最难的时候,卫渊一顿还能吃饱,可卫恕意姐妹二人,却只能勒紧裤腰带,省衣缩食。
生怕卫渊会受了什么委屈。
而且,那个时候,卫渊由于读书,正需文房四宝。
家里都快吃不起饭了,哪还能买这些东西?
当时卫如意原本与一户人家定了亲事,只待年龄妥当便要出嫁。
那户人家得知卫家父母得病,竟是退了亲事。
无奈,二姐卫如意为了让卫渊能读书写字,特意跑到与自个儿定了亲事的那户人家里去借钱。
也就是如今卫如意嫁给的张家。
要知道,婚前借钱,婚后在婆家,定是受尽白眼,但即使如此,卫如意从未说过什么。
借来钱之后,卫如意第一时间就买了纸张笔墨。
卫渊依稀记得,那日天色有些阴沉,傍晚,卫如意才赶到家中。
她很是孤傲的将纸张笔墨丢给卫渊,双手叉腰,说道:
“以后可别说你二姐我不疼伱!”
卫渊看着那些纸张,下意识愣神,随后缓缓开口道:“你哪来的钱?”
卫如意哼了一声,道:“你管那么多作甚?你用不用?不用我拿去烧了!”
说罢,她作势就拿着那些纸张冲出房门外。
卫渊连忙拦住了她,“用,不用白不用。”
卫如意忽然语重心长道:“小弟,你以后可别气我了,我我会哭的!”
说罢就离开了卫渊所在的房间里。
思绪收回。
如今,卫渊想起那件事,心中仍是觉得愧疚不已。
小时候,卫如意从不愿让他跟着自己玩,他还觉得,是这个二姐不喜欢自己。
待卫如意出嫁那天,卫渊才从大姐那里得知,原来那些纸张,竟是性格极为要强的卫如意跑到未来婆家去求来的。
甚至,卫如意为了让卫渊能够吃顿饱饭,好好用功读书,出嫁时,还特意欺负了一向以老实出名的‘张义’。
卫如意曾对张义说,“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他还小,照顾不了自个儿,他得跟着我。”
张义点头应允。
卫如意又说,“要供他读书,供他吃食,不准苛待他!”
若是换做其他人家,只怕早就不允这门婚事了,毕竟当时要是没有卫恕意为婢这回事,卫如意连嫁妆都拿不出来。
但谁让张义这个老实人就认准了卫如意,非她不可呢?于是再次点头答应。
当时很多人都说卫如意是‘扶弟魔’,当然,现在没有这个词汇的说法,不过意思一样。
还骂张义是蠢货,娶了个无底洞。
然而,自卫如意嫁到张家之后,每日起早贪黑,所干的活,比张义还多。
因为卫如意知道,她欠张家的,自然要想法去弥补。
如今,卫渊给张义买了宅子,又将张义的子嗣送到国子监里去。
十里八乡的人,谁还说张义是个傻子?卫渊第一个不能答应。
张义曾对卫渊的善举,足可保证,他这一脉的子嗣,在三代以内,不至于衰落。
此刻,卫渊想到憨厚老实的张义,无奈摇头道:
“在当时那种情况,普天之下,也就我那姊兄,觉得我不是个累赘,觉得娶了我姐,是娶了一个宝。”
他依稀记得,张义自娶了卫如意之后,整天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娶了一个怎样‘贤惠’的妻子。
卫渊根据儿时记忆,来到父母居住的房间里,忽然看到一根陈旧的木棍,他看着那根木棍,不由得笑了笑,
“翻新这宅子时,居然未将你丢掉。”
这木棍有着不小的来历。
话说有一夜大雨,当时卫渊的父亲已经病故,母亲突然高烧不退。
家里已经没了钱财,而买退烧药与治病药物,需要整整一钱银子。
卫渊瞒着家里人,冒着雨,挨家挨户的,敲着村里百姓的房门,甚至都跪下,祈求他们,可以给自己一些银子,用来给母亲治病。
有得人家只给了他一张大饼,有得人家干脆连门都未开。
当来到一户人家前时,刚敲了门,就见一个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将他推倒在水洼里,并且还对他拳打脚踢,
“你个穷要饭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家欠你的还是怎么着?你说给你钱就给?”
卫渊心系母亲,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儿的哀求道:
“求你,求你!”
“待我发达了,我一定百倍偿还你们,求你!”
待我发达空口白话谁都会说,因此那人给出的回应极为冷漠,
“要不是看你也姓卫,早就把你们这一家病秧子给赶出村子里去了,岂会让你们留在此处?赶快滚,不滚将你腿打断!”
卫渊走投无路,只得回了家中,好在经过卫恕意悉心照料,母亲暂且退了烧,挺过了那一夜。
当时卫恕意看到他失魂落魄,浑身跟个落汤鸡似的,猜到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母亲这边有她在。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卫恕意,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木棍,站在村子的中间地带,不停地大声道:
“昨夜是谁欺负了我弟,我心知肚明,我们家如今是落魄了,但是我们家并不欠你们什么。”
“你们谁要是再敢说我弟一个好歹,动他一根手指,我卫恕意便与你们不死不休,不信你们试试!”
“不要觉着我们家遇了难,你们就敢随便欺负人,只要我卫恕意还活着,你们谁再敢欺负我弟,我定要让你们好看!”
“.”
卫恕意自幼熟读圣贤书,爱惜羽翼,十里八乡皆认为她是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女子。
就是这样一位女子,自那日之后,就被人钉上了一个不识教养,犹如泼妇的名头。
但自那一日过后,村子里的人,果真没有敢找卫渊麻烦的人了。
后来,家里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卫渊不幸染了恶疾,昏迷一日一夜且高烧难退。
卫如意急的没了法子。
卫恕意当时像是做出什么决定,向卫如意说道:
“好好照顾母亲与小弟,我去见个朋友,看看能不能借来些钱财。”
身为一名女子,哪会认识什么朋友?
再加上当时的卫家,可谓家徒四壁,谁敢与他们家交朋友?
但当时卫如意心乱如麻,并未细想,就随了卫恕意去了。
卫恕意来到城里,将自个卖给了一间人市,当了婢子。
被王若弗买走,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当时卫恕意拿了一笔钱财,买了条鱼,还买了许多吃食。
卫渊只记得,他病好了以后,那天夜里,卫恕意向他们姐弟二人说,
“小弟病好了,母亲的身体也有了好转,这是好事,只得庆祝一番。”
她兴高采烈地杀了鱼,还亲手做了许多美味。
当时卫渊只觉着,卫恕意好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于是就想着,将从何处得来钱财一事,暂且埋到心底,待到将来再问。
那一夜,他们姐弟三人都很高兴,临了,卫恕意对卫渊说:
“小弟,你可要跟大姐争口气,大姐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个名堂出来!”
“让外人看看,咱们卫氏姐弟,不比他人要差!”
卫渊下意识点头答应。
第二天,卫恕意就被人市的小厮接走。
卫渊醒的比较晚。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只看到枕边有一对卫恕意连夜赶工,绣好的护膝。
卫渊逼问二姐卫如意,才得知,性格一向坚韧,自负不输‘李娘子’的卫恕意去了人市。
后来的某一天,卫渊感到一只护膝觉于那只有些沉重,方才注意到,那只护膝内部,竟是绣有一个口袋。
口袋里,有一两银子与一封信。
信上说:
“小弟,别怪大姐,大姐给卫家丢人了,大姐走后,小弟可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好好照顾母亲,照顾你二姐。”
“你二姐虽平日里摆出一副颇为讨厌你的样子,但大姐知道,你二姐最是疼你。”
“你老是说,你被别人欺负时,只有大姐替你出头,但你从不知道,每每我替你出头之后,你二姐都会趁着夜色,往人家家里丢砖头石块,砸人家的门窗”
“你二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要好好疼她护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的时候要加衣,不要直接喝井里的水,要烧热之后再喝,要早睡早起,不要贪睡,要.”
“愿小弟一生顺遂安康,功成名就——勿念,卫恕意。”
“.”
当时的卫渊哭着看完这封书信。
之后,他穿越而来,经过多年历练,无论前身今世,早已融于一体。
如今,他就是那个从小被人欺负的卫渊,就是那个被两位姐姐照顾的很好得卫渊。
不是他人。
今日世人都说,卫渊很疼爱他的两个姐姐。
可他们从不知道,他的两个姐姐,为了他,究竟付出了多少。
那恩情,卫渊一辈子也还不完。
此时。
卫渊看到房间里供奉着的父母灵位。
这灵牌,乃是卫渊亲自所刻。
后来跟着二姐去了张家时,张义的父母死活不让卫渊拿着灵位,卫渊只好将灵位放置于家中。
如果不是经由官府翻新,这灵位也被人擦拭养护过,只怕,如今早已蒙尘。
他看着那牌位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父母灵位磕头跪拜,喃喃道:
“爹,娘,幺儿回来了。”
“请爹娘放心,孩儿还有两位姐姐一切都好。”
“孩儿想你们,想你们”
“.”
说着说着,这位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竟是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传到院外,被陈大牛等人听到。
里正一愣神,道:“卫将军,无事吧?”
陈大牛猛地一皱眉头,道:
“柴功,江稷,你们几个,把守在三十步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随后,陈大牛站在院门外,手握军刀,缓缓闭上双目,像是没有听到卫渊的哭声一般,不为所动。
里正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柴功等人轰到三十步之外。
陈大牛不准也不想让他人听到自己大哥的哭声。
任何人都不行。
至于他守在院门外,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陪着卫渊,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