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这边已经摘下眼镜,捂上茶杯,笑着问她:“怎么了?”
周琎也顾不上确认陈曙天有没有走出办公室,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苏老师,我打算退出竞赛小组。”
老苏一愣,脸上的笑下意识收敛,看着又有了往日的严肃:“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待周琎回答,他便率先揣测起来:“是对这次的成绩不满意?确实,我也对你和靖文有更高的期望,没拿到银牌很可惜,但这不意味着你们这个年纪拿到这个成绩不够好。你们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有信心帮你们提高。”
老苏是认真的,这让周琎有些难过,因为她只能说:“不是竞赛成绩的原因,是我个人的原因。”
很奇怪,哪怕在最清楚她家情况的陆靖文跟前,她都因为保有最后的自尊而无法坦诚得太过详细,在师长面前却没有这个顾虑。
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尊敬的老师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毕竟放弃已经让人足够伤心。周琎慢慢说起家里的情况,最后道:“……冬令营结束回家,我看见我妈妈又在为生计发愁,时不时还腿疼,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再学竞赛。我们家的情况虽然没有糟到让我现在就要出去打工,但留给我的容错实在不多。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上大学的专业也不能乱选,最好毕业就能有稳定的工作,才能减轻我妈妈的负担。从这点来看,数学竞赛帮不了我。而我在竞赛上的天赋,也没有高到不走这条路会让人觉得可惜。它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是负担了。”
周琎说到最后,目光移向鞋尖,不敢对上老苏的眼睛。
老苏沉默了好一阵,问:“你怎么低着脑袋?”
周琎这才抬头。
老苏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这表情,是怕我劝你?”
周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怕,是因为不想让老师怀有希望又再度失望;不怕,是因为她心意已决,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难以动摇。
老苏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个和煦的笑来:“如果换一个人拿了铜牌就想走人,我肯定要把他骂到清醒,但是你,我不骂。”
周琎的手抓着衣服,把布料都攥成一团,不知道老苏是失望还是什么。
老苏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竞赛带的也不是一两届,你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见过。你退出了,我这队里又少一个好苗子,确实是个损失,但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以前我有两个学生跟你一样,聪明,但又不是老天爷喂饭到嘴里的那种天才。家里条件不好,可自己有主见,能决断,还狠得下心努力。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算得上出人头地。
“你现在的日子是苦,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傻乎乎的,即使想不明白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未来也能有一份出路。你一步都不能踏错。但等过几年,你再回过头来看,肯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你想的清楚,也真能做到,要退出竞赛小组,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但你要是学习上懈怠了,对不起你今天下的决心,哪怕你不在小组里了,我也要把你叫到办公室来骂。”
周琎听到最后,眼角发热,笑着抬头眨眼,抿去眼里泪意,方才对老苏重重点头,像承诺一样。
第1章 依靠
今年春节格外早, 期末前的课程挤成一团,险些让人喘不上气,还来不及做好复习, 考试就像梦一样结束。
周琎的名次没能继续前进,又跌落回第九名, 这个她分科之后第一次考试就取得的成绩。
这事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毕竟数学竞赛占用她太多精力,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放弃。
下学期开始再全心全意地努力就好,周琎打定主意之后, 看到这个成绩便不那么失落了。
寒假开始了。
除了不用上学以外, 周琎的日常没有发生多少改变,除非被官倩倩约着出门, 否则她在家的生活规律得令人发指。
周琎每天早上起来给陈思芸帮忙,等陈思芸出门再写作业,中间自己做两顿饭,学到晚上陈思芸回来以后搭把手一起收拾, 整天的劳作结束, 再坐在电脑前玩一会儿, 算是全部的放松。
这种辛苦让她踏实。
陈思芸的生意在寒假之后又好起来, 每天回来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寒假人流量带来的改变,周琎还是忍不住想, 或许也是她做了正确选择之后,冥冥之中的奖励。
除夕夜的饭菜比去年更好,陈思芸下了血本, 葱爆羊肉、蒜末鸡翅、脆皮烤鸭、螃蟹炒年糕、玉米炖排骨、番茄炖牛腩,周琎吃得肚子滚圆。
陈思芸酒喝多了, 有点上头,拉着周琎盘这一年的账。她这一年赚得不少,但周琎知道她是如何起早贪黑全年无休换来的,这样一想,也就不算多了。
陈思芸说到最后,从房间拿来一个盒子,笑盈盈地递给周琎。
周琎从看到外包装起就愣在原地,那是手机的盒子。
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手机,毕竟陈思芸最擅长利用一切丢了可惜的外包装,矿泉水瓶里装的是油、是醋、是酱料,唯独不是矿泉水,不知道这个盒子会不会也这样。
她告诉自己,别期待,有是意外之喜,没有也不应失落,心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期待起来。
手机联通网络,开辟出一个新的世界,哪怕她拿着固话、抱着电脑,勉强开出一条细窄的路通向那个世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没有手机,她就不能随时随地地收发信息,用文字不出声地交流心情,时时刻刻记录一些只有自己能看的秘密。
这样的她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孤独之人。
有时候,她也会没有勇气地想要从众,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和他们在一个世界。
周琎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部崭新的手机。她想了很久,却又羞于定义为必需品,于是一次次默默隐去,从未跟陈思芸提过的东西。
她买给她了。
陈思芸的脸因为喝酒涨得通红,她有些醉了:“那些人总喜欢跟我说什么女孩发力早,男孩发力晚,上了高中以后,女孩的成绩会一落千丈。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真的觉得男孩子脑袋有多好用,他们是想告诉我,不要太得意。”
陈思芸揉揉她的脸蛋,好像她还是十岁的小朋友一样:“但是小琎你争气,上了高中成绩还是那么好,把他们堵得说不出话,甚至开始装作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那些风凉话,真可笑。”
周琎的脸都给揉红了,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没收陈思芸的酒杯,嫌她喝得太急,怕她明早起来头疼。
“我一年到头就今天喝点酒,你都不让我喝!”陈思芸缓缓拍着桌子,委屈地抱怨,下一刻又突然伸手,把周琎搂在怀里,摸摸头,拍拍背。
周琎被抱得猝不及防,手里酒杯一晃,酒就洒在地上。她看看空酒杯,也不怕陈思芸再一口干了,放回一旁桌上,心里想着一会儿把这醉鬼送到沙发上躺着,她再把地拖干净。
谁知道下一秒陈思芸抱着她哭了起来,周琎手足无措。
她们从来不明晃晃地表现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