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旨意,实则是为胤祯胤祥两人而请。也只有这两个在这个时候会不计较这些。
胤祯眨了眨眼,又抿唇,半晌才憋出一个词,“哦。”他猛然移开视线看着前方,莫名觉得眼眸酸涩。
胤祯知道胤禛外冷内热,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偶尔冷着脸拉你絮叨半天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没有哪一次跟这一次那么让胤祯觉得难受。
他昨日得到胤禛恢复的消息,同时便得知康熙帝的旨意,这便意味着胤禛刚从危及生命的时疫挣扎清醒,便思及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温凉看着眼前清晰可见的宫门,站定看着胤祯,“十四爷不必再送,这几日也不必来圆明园,爷已然命令,除非有皇命在身,不然是不得入内。告辞。”
温凉欠身,随即漫步往宫外而去。
乾清宫的內侍亲自送着温凉出宫,这才回到乾清宫禀报,梁九功接到消息后,只觉得一场无形的厮杀被阻止了,心下稍安,转身还是把这事告知了康熙帝。
康熙帝一脸镇定,似乎早就猜测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去永和宫吧。”
康熙帝和胤祯的想法倒是撞在一处,两行人在永和宫门口见到了,胤祯先是一怔,而后行礼,“皇阿玛。”
康熙帝扶起来,“来看你额娘?”
胤祯道,“儿臣前几日弄得额娘不高兴,这是来告罪了。”
康熙帝笑骂了他一句,“都这么大了还惹得额娘生气。”
胤祯只是尬笑没说话,康熙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父子二人入了屋内,早有宫女进去告知德妃,两人刚坐定没多久,德妃便一身墨绿色衣裳从后头出来,那份端庄大气自然流露,康熙帝面露欣赏之色,“你这几日气色不错。”
胤祯仔细地看了眼德妃的情况,发现她精气神还算可以,心里松了口气。这两日他回转过来后,深觉前几日的确是有些撒癔症,便是和德妃之间存在问题,也不应该如此说话。
德妃轻笑着和康熙帝说了几句,两人又说起了胤禛的问题。胤祯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插话,直到后面康熙帝似乎是想起了胤祯,这才又指着他说道,“十四说是要来跟你赔罪,这安静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胤祯讪讪地说道,“儿臣这不是没底气吗?”
德妃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在康熙帝面前给他没脸,等着皇上离开后,这才拧着胤祯的耳朵说了几句。
德妃性子冷清,可在胤祯面前向来情感流露,很是温和。这一遭胤祯主动赔不是,也是源于他心知肚明额娘对他的关心。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因此便能够掩盖,不能因为情感便动摇了抉择。胤禛是他四哥,哪怕他有那般想法,胤祯也不打算去做。他喜欢上战场,也定会离开京城,额娘的念想是好,可不适合他。
胤祯没有说明白,德妃也没有再提起此事,他打算等完颜氏诞下嫡子后便去求康熙帝让他去西北,日后的事情且日后再言,胤祥有句话说对了,他至少得给额娘留个念想。
……
圆明园。
温凉回来时,满园林戒备的气息早已远去,如今侍卫虽也在守着,然重点落在防卫罢了。
主屋内,胤禛正靠着抱枕坐在床榻上,床沿摆放着许多份堆积下来的密折及来往讯息,温凉只是站在门口都能看得出屋内的繁忙。
苏培盛面带难色站在边上,他苦劝王爷不成,这身体刚刚恢复,王爷这般折腾,转眼若是又生病该如何?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苏培盛抬头看着,温先生回来了。他眼珠子猛地一亮,看着温凉就像是在看救星,“先生,您快劝劝王爷吧。”
温凉迈进门槛,凝眉望着胤禛在处理的事情,“这些很重要。”
他光是看着上头的字迹便知道是谁写来的,戴铎和邬思道接连来信,连着上面正在写的密折边缘都是黄边,也该是重要的事情。
苏培盛一听,无奈地低头。他倒是忘记了绿意以往的绝望,温先生若是忙碌起来,也是个没日没夜的主。
就在这时,他听到温先生的话语,“爷信任某吗?”
胤禛在温凉进来时便停住了动作,闻言只是一笑,“先生想要我如何表示对你的信任?”
拥有着印章的温凉,随意便能调动粘杆处所知道的所有消息,如此若算不得信任,那如何才是信任。
温凉抿唇,和胤禛想到一处去了。
无论如何,他依旧认为胤禛这般行为太过莽撞,若是温凉心怀不轨,胤禛此举只是给自个儿弄出了无限的麻烦来。
此前为温凉摆放的靠椅仍在,温凉坐下后接过放在胤禛膝盖上的奏章,随意地看了起来,半晌后迅速总结道,“他们抓到朱三太子了。”
胤禛刚看了个开头,身体虚弱着实影响精神,平日里不过是些小事,如今看着字眼仍头脑发胀,听着温凉总结的字句,胤禛挑眉,“是前明四皇子?”
他之前便收到消息,这人并非传言的朱三太子,然浙江等地的联动爆发的确是借着此人的名头,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要他真是朱慈炤,皇阿玛都不会留着他的命。
温凉点头,“的确如此。那人是朱慈炤,曾在浙江居住,然后拖家带口到了山东,如今被逮捕,也是在山东。”
胤禛蹙眉,“此事本与我等无关,然皇阿玛该是要在朝堂上拿此人杀鸡儆猴,若是没有准备,也是被动。”
温凉道,“皇上是不会拿此人出来的。”他翻了翻同类的事情,又捡出一本看了看,认真言道,“前明距离如今不过一二百年,然反清复明的事情不曾消失,若是爆出此人身份,想必有无数民众会因此关注。哪怕杀鸡儆猴也是有好处,某以为,皇上该会按下此人身份,李代桃僵。”
胤禛了然颔首,“此举也不是大事,只是后世评说不好罢了。”
胤禛此句一言中的,康熙帝此时能够阻止得了百官言论,百姓议论,然天下悠悠之口并非禁止便能无言,多少前明官员子嗣含着心思,不然朱慈炤也不能隐蔽躲藏这么些年。
温凉一边看着一边给胤禛念着密折信件的主要内容,随后总结给胤禛听,胤禛根据内容进行处理,很快便整理完了最重要的事情。
胤禛毕竟刚清醒,手脚仍然发虚,连书写都有问题。温凉便在旁模仿他的字迹,按着他的处理方式写完后才一一交代下去。
胤禛靠在床头看着温凉在左近处认真抄写的模样,轻笑道,“先生可知,你这样很是危险?”
“爷已然知道某的能耐,这写与不写,又有什么问题?”温凉头也不抬,下笔如飞,很快便写完一份递给胤禛看。
胤禛取着这新鲜出炉的书信朗声大笑,温凉啊,若是能一直如此,便是大善。
温凉蹙眉,许是知道胤禛刚才说的并不是他回应的意思。胤禛边笑边看完了温凉的手写信,随即说道,“先生不必猜测。”
胤禛把书信放到一边,伸手按住温凉的手腕,手指刚好搭在脉搏上。
温凉的脉搏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规律又安然。
温凉没有躲开。
“什么时候先生能明白我的意思,便是我该欢喜的时候了。”胤禛宽和地言道,那温热的动作透过温凉的脉搏,通过那些许接触的肌肤传递而来,让胤禛散去周身的寒意。
此夜过后,御医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帮着胤禛调理身体,胤禛也很是认真地按着医嘱行事,反正有着温凉在此协助处理事情,胤禛花费的精神比平时少了许多。
一日,康熙帝亲至,事先并没有告知他们,只是微服私访出宫,又带了胤祥胤祯两人往圆明园而来。
彼时胤禛正在院落内晒太阳,温凉坐在不远处看书。
此次是胤禛主动要求,在屋内待的时日太长,他的身体僵硬不少,每每动作都很是难受。御医们挡不住王爷的要求,便只能让他在屋外走走,走没两步便要求坐下,连膝盖上都盖着小毯子。
眼下是金秋时节,哪怕是身体不适,胤禛也觉得膝盖上的毯子热了些。他知道己身身体如何,也只能忍耐下来。索性他一贯少有表情,也没人看出他的想法。
倒是温凉,他伴着胤禛坐在不远处看书,偶尔抬头看他,又抬眸望着天上暖阳,叫来了苏培盛给胤禛换了个位置,树荫下的位置比廊下地盘好了许多,碎落的光芒落在手上,舒服多了。
康熙帝甫一入内便看到了胤禛与温凉两人,一个垂眉看书,一个阖目休息,两人皆是面色平淡,神色如常,若非胤禛的脸色苍白了些,又盖着暖脚的毯子,康熙帝只想感叹这两人的相似。
胤祯从康熙帝身后探出头来,先叫了一声,“四哥。”又磨磨蹭蹭地看了眼温凉,不情不愿地说道,“温先生。”
胤祥倒是大大方方地给两人打了个招呼,惹来胤祯的瞪眼。
康熙帝止住胤禛打算起身的动作,温和地按下,“你刚恢复,好生歇息便是,起来作甚。”
胤禛道,“儿臣这些时日劳累皇阿玛与亲人记挂,心中有愧。”
康熙帝摆手,“难道是你自个儿愿意受伤生病?说这些作甚,十三十四,你们不是说要来看你们四哥,站那么远是想看空气?”
胤祯在康熙帝犀利的话语下蹭过来,胤祥在背后只是笑,自从十四知道胤禛要求的含义后,就一直是别别扭扭的样子,看起来好笑又可爱,真不知道是否该和他说清楚,他那点心思都表露出来了。
胤禛在和胤祯说话时,胤祥过来和温凉道谢,“四哥生病,我等本该前来,却是无力而为,先生大义,我自愧不如,钦佩不已。”
温凉摇头,道,“十三爷不必如此,某只是做了微末小事。”
胤祥只是摆手,温声言道,“不论如何,总是你照顾了四哥。江南距离京城甚远,先生甫一入京便赶来圆明园,总是尽心的。”
康熙帝背着手听着身后二人你来我往间的对话,心中不住点头。温凉的性子他早便知道,老十三倒是很少在场合上说话,康熙知道他内敛,然今日听着他同温凉的对话,也是谦逊有礼,很是宽厚。
这性格刚好与十四互补,倒也不难看出两人的关系为何越吵越好了。
康熙帝许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思绪有些飘,等他回过神来时,温凉已经走到他身旁。康熙帝笑道,“你这两日看起来倒是真的恢复了。”前几日入宫时,哪怕温凉神色如常,不过那份倦怠犹在,如今看来却是恢复了。
温凉点头,淡声道,“某的确是恢复,不知皇上如何了?”
康熙帝的笑容有些凝滞,忽而想起上次温凉入宫的话语,好笑地说道,“温凉眼下是打算来追究我的情况了?”
温凉不理他,把身后躲着不说话的梁九功给揪出来,也不说话,就看着他。半晌后梁九功撑不住了,小声说道,“万岁爷前些日子还好,前夜昨夜便晚了些,也没有吃饭。”
温凉看似正常实则有些凶巴巴的视线又蓦然移回康熙帝身上。
康熙帝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几日温凉便认真休养作息了?”
“早晨打拳,膳食准时,早早休息。”温凉说着,平淡的语气说完了他自身的问题,然后一转又回到了康熙帝身上,“万岁爷既然答应了某,便该做到。”
“温凉啊……”康熙帝打算长篇大论,就被温凉一个词语所噎住。
“君无戏言。”
康熙帝忍不住伸手掐住温凉面无表情的脸,又松手无奈道,“是,朕今日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决定回去就把梁九功今年的月俸扣光。
梁九功骤然背后一凉。
温凉淡定地搞定了康熙帝,而后抬头看着愈发毒辣的日头,毕竟临近正午,“万岁爷,我等入内可好,爷需要入屋休息了。”
康熙帝抬头看着日光,点头。
胤禛被胤祯和胤祥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胤祯还在一边说小话,“我怎么不知道皇阿玛有这么温和的时候。”颇有种痛心疾首亏了的感觉。
胤禛轻笑道,“你若是能如先生这般清透直白,从不妄言又一心只说实话,皇阿玛自然也会如此待你。”
身处皇家,最先需要看清的便是这点。阿哥公主这么多,康熙帝的确爱他的子嗣,然而这份爱是固定的,总有人在其中占了大头,也有些被他所忽视。人的情感也是相处出来,皇阿玛起先因着对和顺的愧疚而频繁召温凉入宫,而后又是因为喜爱温凉而召他,这本质便不同。
午饭是在圆明园内解决,为了照顾胤禛,康熙帝让人把宴席摆放在屋内,然而这才是对胤禛的折腾。
胤祯得意地在四哥面前吃香喝辣,对比胤禛面前那一碗清浅的稀粥,的确是截然不同了、胤祥最后看不下去,默默地给胤祯塞了满嘴,“安静吃饭,不要说话。”
胤祯和他拌嘴,半晌后终于老实了。
晚时,温凉代胤禛把康熙帝等人送出园林。
康熙帝在离开前欣慰地看着温凉,“初见时,温凉一直沉默寡言,我曾担忧你是否太过寂然了些。然你性子虽冷,可并非无感,只是那对比旁人太浅太慢,且难以察觉。我很高兴。”
康熙帝很高兴看到了这些许的变化。
他伸手按住温凉的肩膀,带着长辈的宽容疼爱,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温凉在原地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