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派人着手去检查这些西方玩意的来源,还有的就是查查看宫内到底是否曾经运送过这样的东西。
虽然后面这点胤禛并不抱希望,毕竟如果真的是他的兄弟们下手,总不会愚蠢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毁尸灭迹,把如此有标志性的东西遗留下来。
只是胤禛没想到,竟是真的从宫中出入的渠道中得知了这个玉瓶的来源。
——东宫。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胤禛整个脸色都冷凝下来,即使苏培盛就站在胤禛面前,仍感觉整个人似乎是掩盖在门外那层厚厚的白雪中,恨不得现在整个人就不曾出现在贝勒爷面前。要死要死,难道真的是太子?
可这样显眼的物什,为何太子偏偏会用它来行事?这不是明摆着把自个儿的底细都放在明面上来了?
且胤禛和太子的关系一贯不错,这段时日兄弟俩也一起合作做过不少事情,胤禛一直都认为太子至少心中对他是存在着信任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信任,却硬生生地在胤禛的心中戳了一刀。
刘三元。
他是太子转赠给他的人,跟了他至少五年多。
虽然胤禛并没有多么倚重刘三元,但是对刘三元还是存在着些许信任,库房这样的地方还是交给刘三元处理。这里虽然不能够接触到太多隐秘的消息,然而对刘三元却是个不错的去处。
胤禛曾信任过太子,但是太子从不曾信任过他。
禛贝勒府刚经历过整顿,不多时又开始了一次,而这一次的动作并不怎么大,然而看起来更加腥风血雨,连温凉身边的朱宝和绿意也被审问过两三次。
这一遭事了,宫中也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即便是康熙也没有任何的动作,胤禛从来都没有打算能够从皇阿玛那里得到什么优待,然对这样的结局仍旧有点怅然。
太子在康熙心目中,到底是不同的。
东宫。
太子醉醺醺地搂着个阴柔內侍喝酒,太子妃远远地从寝宫过来,看着室内如此凌乱的模样,一口怒火生生忍在心头。
她先是让周边伺候的人全部出去,太子妃这才看着坐倒在地面的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您这段时间一直喝酒,这消息都传到皇阿玛的耳朵里面去了,难道不能收敛一二,您这是要惹来皇阿玛训斥吗?”
胤礽摸着腰间的软鞭,猝不及防便是狠狠一甩,清脆的拍击声让太子妃面露惊慌,若是现在这鞭子直接甩到她身上,这般力道都要让人重伤了。
“你给孤滚出去!!”太子摇晃着站起身来,刚才是他坐着,那力道都如此之大,如今站立的模样,让太子妃刚刚升起的怒火又全然消失。
这段时间太子越发的阴晴不定,这两天都不知道打死了几个侍从了,若不是皇阿玛一直让人掩盖着这个消息,外头的大臣早就得知这个残暴的消息。
“罢了,殿下,妾身告退。”没说完两句话,太子妃又冷着脸出来。
太子妃和太子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柔情蜜意,然而事到如今,他们两个连相敬如宾都无法做到。若不是今个早晨她额娘过来,太子妃都不想踏足太子的地盘一步。要知道现在的太子,可决计不会怜香惜玉的。
太子完全不在意,把人给赶出去后,他随手拎起一个酒坛又是往下灌酒,喝了好几大口后,他抬手又是哐当一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真是好啊。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胤礽回想着昨日康熙遣走养心殿所有人,冲着他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声,声声在耳,心口恨不得要把那场对话给挖出去。
那个动手的蠢货居然连收尾都不会,生生让人留下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太子心头对被发现的怒火甚至压过了被责骂的难堪,只恨不得生撕了那人!
太子仰头把最后的一点酒水给喝完,抬手把酒坛子丢得远远的。
“皇阿玛、太子殿下……”胤礽嗤笑了声,他越来越感受到,皇阿玛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
温凉手里抱着一叠书,在精致漂亮的画廊里穿梭着,裙角清扬,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着,很快就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书楼。
在贝勒府不知道整顿了多少遍后,这书楼终于是重新开了,温凉在书楼重开的第一天便把所有之前借出来的东西全部还回去,然后又带着他想要找的东西回到小院。
如此的行为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眼下他正是要去书楼还书借书的。
这书楼的守门老伯还是原来的人,胡华在经过了审查后,又重新回来守着,对着温凉自然是万分熟悉的,看着温凉出现,他乐呵呵地说道,“温姑娘,您又来借书啦?”
温凉淡淡地冲着老伯点点头,然后说道,“归还上次所借书籍八本,我自行归入便好。”
胡华点头,温凉的记忆上佳,比起他一个个重新对着放上去,温姑娘的速度显然是更快的。本来胡华是不敢让温凉来做这样的事情的,但是随着一次又一次温凉的拒绝,事到如今,胡华也已经习惯了。
温凉先把手里的书籍一本本归还后,又开始在书楼里漫步,试图找到他最近的某些钻研的方向,不知道这里头是否有他想要的书籍,若是没有,怕是又要出去一趟了。
在温凉仔细看书的时候,楼下又来了一个人,胡华刚一看到顿时便惊吓到了,连忙出去跪下迎接,“拜见贝勒爷。”
胤禛点点头,“温先生在里面?”
他是特地派人去寻,然而在温凉的小院找不到人,这才想到或许是在书楼,便直接带人过来了。
胡华毕恭毕敬地说道,“回贝勒爷,温姑娘的确在里面。”
温先生?他心里有点琢磨,这先生一贯是称呼男人的吧。而后他又恍然大悟起来,即便温姑娘是女子,然而她也的确是贝勒爷的幕僚,称呼一声先生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胡华却是不知道,胤禛可从来不曾称呼过其他人为先生,哪怕是戴铎沈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殊荣。
胤禛除了上次弘晖受伤的时候过来过,这书楼其实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了。自从他不再需要入上书房后,胤禛每日所读的书籍的确是比以前少了很多,不过下面的人按着他的要求,每个月都会去采买书籍,堆积至今,却也是不少了。
温凉正站在书架前翻看着卷轴,却听到楼梯那处有动静。他阖上卷轴,回身看着上来的胤禛,露出淡淡的疑惑,难道今日胤禛不需要上朝?
他却是不知道,前几日康熙为了安抚胤禛,特地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等休息完了再回来,另还赏赐了大量的东西。
这频频的赏赐令人瞩目,外面的人都在传四贝勒如今备受万岁爷宠爱。
然胤禛却是最为清楚康熙这样的意思。
回府休息的确是为了他好,然而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敲打胤禛,让胤禛好好冷静几天。
若是胤禛真的知道了原因,这几日就是他冷静安抚的时间;若是胤禛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这便是康熙对他的钟爱了。
然这份钟爱,真是太浅薄了。
“贝勒爷怎的过来的,难道今日朝堂上出了问题?”温凉疑惑地问道。
胤禛走到温凉对面的书架面前,“当然不是。温先生,我把外面的店铺全部交给你,按理说,这外面的消息你自然应该是清楚的才对。”
“不在分内的事情,自然是不该过度关注,若是某时时刻刻都把握着朝堂的方向,爷就需要怀疑某了。”温凉取着本书,又一次叠到了书桌上。
“先生过虑了。”胤禛在温凉的对面坐下,看着温凉挑选书本有些许入神,他忽而开口说道,“先生入我门下已有四年,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温凉停下选书的动作,侧身看着正端坐着的胤禛,“没什么不妥,这样的日子很悠闲,既没有杀身之祸,也不会雨打漂浮,倒是自在。”
“看来,自在也是件好事。”胤禛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自在,不定是好事。得看是什么人。”温凉漫步而来,手中的书籍又一次叠在书堆上头,“我等不过平头百姓,安分度日便是安详好事。可若是如贝勒爷这般人物,悠闲自在却不是好事,安全徒生安逸,安逸惹来松懈,而这松懈可,可是最致命的东西。”
温凉的声音淡凉如水,寥寥数语便如同山中清泉,在躁动时倾盆而下的冰水,胤禛那藏在冷峻面容下的狂躁也随着温凉的话而平静下来。
“温先生可知,你这话,便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某既是爷之幕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某不言不语,真到灾祸临头时,哪管曾说了什么。”温凉淡然地说道,在胤禛对面坐下,“既然如此,这话该说的时候,还是当说的。免得死前还后悔该说的没说,藏掖着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先生今日却是坦诚。”胤禛说道,看着温凉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暖意,“不过先生所言甚是,若是到了后头再后悔,却也是不行了。”
胤禛的话看起来轻飘飘,甚至没有多大的力度,但是落在温凉的耳中却是不同,宛若掀起了巨浪般。
胤禛的心境变了。温凉想道。
他并没有否定方才温凉的说法。
怎样的皇子皇孙才有可能灾祸临头?除了朝廷更替外,便只有夺嫡这一途了。
“贝勒爷特地来此,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事情才是,是有什么事情商议吗?”温凉主动说道,若是等到胤禛开口,却不知道要多久了。他向来不喜欢那种等待的过程,若是能够简单,便越简单越好。
胤禛冷峻的面容有些缓和,他的指尖在椅子扶手轻轻敲击了片刻,随后启唇,“只是闲暇无事,想找先生说说话罢了。”
胤禛的心情不是很好。
从他得知太子欲谋害弘晖一事后,他便一直处在不稳定的情绪中,他毕竟年轻。
一方面证据放在面前,另一方面他从未想过太子竟是如此的心思,仅仅因为他得了父皇的些许宠爱,便直接谋害他的子嗣。
而这样的人,却是将来大清的皇帝。这让胤禛如何甘心?若是以前的太子也便罢了,如今的太子,若是要让胤禛此后一生都向着这般人卑躬屈膝,胤禛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若争,不如彻彻底底地争下去,把太子心里暗藏的心思都坐实了!
只是有一点胤禛一直想不通,胤礽身边的人都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留存有这么危险的证物在,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眼下太子的心思已然确定,如何应对,那便是胤禛的事情了。
……
胤禛猜得不错,这里头的确有另外一番暗地里的计较。
胤礽对胤禛的确算得上亲厚了,然这番亲厚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
身为甫一出生便成为储君的胤礽来说,这皇位不过是唾手可及的东西,康熙从他幼年时便这般教导他。只需要等待,只需要忍耐,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
可这份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了。
康熙是出了名的少年皇帝,八岁继位,十六岁夺权,到如今,他登基已有三十余年,对平常的皇帝已是一生的时光,可对康熙来说,这皇位的日子还长得很。而太子已经二十多岁了,这漫长的时光蹉跎了他的壮士凌云,恨不得现下便大展宏图。
可这时光总是不到头啊!
刘三元的确是胤礽的人,初始只是为了在胤禛身边安个人,倒不是真的有什么心思要动。可随着胤禛的出头,太子那心中的焦躁便疯狂的生长,胤褆是这样,胤禛也这样……动手的命令下达的时候,是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因而胤礽根本没料到,胤禛的府中,可不止一个人盯上了他。
而温凉在听完了胤禛所说的关于弘晖一事后,也提出了这样的观点,“贝勒爷,太子殿下会派来的人必定不是愚蠢之人。刘三元能够在您的视察下仍然安稳地潜伏了好几年,证明此人心思敏锐,并没有留下破绽。而这奇特的玉瓶特征太过明显,即便刘三元可能用它来传递消息,也决计不可能在下达指令后,离开前夕还没有毁掉这个东西。毕竟这东西并没有登记造册,即便刘三元毁掉也并无大碍。某推测,当时这府中,不仅只有一股势力盯上了弘晖少爷。”
“先生的意思,是有另外的人在作怪?”胤禛面色冷肃,事情涉及到他的子嗣,他自然不能够安之若素。
“定是如此。如同此前某对太子爷的判断,皇上这么些年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若是说太子爷好大喜功或许有些许可能,然粗心大意可不是小事,某不认为被太子爷寄以厚望的刘三元会是这般粗心的人。这玉瓶,在刘三元的印象中必定是毁掉了,然为何这东西最后还是留在库房中,或许就需要问问,到底当初最接近刘三元的人,究竟是谁了。”温凉思绪敏捷地分析着。
刘三元是太子派来的人,他也自是知道自己的定位,本身都五六十岁了,做这样阴私的事情,身边必定有人手在身。这样警惕的人,能够近身的人,自然也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可惜他这信任的人,显然没能够达到他的要求,反倒是倒打一耙,若不是如此,弘晖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出事。
“刘三元在府外有义子,不过联系不多。至于府内,唯有一个小内侍一直在伺候着他,此人名为刘贤,我来寻先生前,已经在审问中了。”胤禛温声说道,温凉不过单凭着他说的几句话便立刻推断出这些东西,既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本就是如此敏捷之人,“只可惜那人是个哑巴,他的房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玉瓶既然没有登记造册,便证明除了刘三元和刘贤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东西。而福晋在赏赐的时候必定也不会点到这东西。那么便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福晋身边有人误导地放入了这东西的名册,二来便是这刘贤背后站着其他人,在挑选东西的时候,特地把这东西放入了礼物堆中。”温凉说道。
若是这玉瓶一直放在库房中,就算过了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这东西。毕竟没有登记造册,而库房中又有着刘贤在。正院的库房又都是福晋在掌管着,胤禛基本不可能入内查看,这事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无人能够发现此事。
“只是有一点想不通,”温凉微微蹙眉,“若是刘贤装作在挑选的时候发现问题,不也能够引出此事,为何偏生要动这样的手脚,把这个玉瓶送到我这来?若是无人发现此事,岂不是走了一步臭棋?”
“爷。”
苏培盛忽而匆匆从楼下走上来,轻巧地靠近胤禛,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东西。胤禛的脸色微变,等到苏培盛重新又退下去后,胤禛无奈地摇头,“你说得不错,这刘贤,的确是其他的人所指使,只是这人还没等探查清楚,便直接咬舌自尽了。”这人不是真的哑巴,只是在装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贝勒爷不生气?”温凉直白地问道,毕竟太子这个幕后之人虽然被挖掘出来了,可是一想到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却是猜猜,我是怎么想的?”胤禛竟然还有心情说笑,要知道平素里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某认为,贝勒爷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温凉淡声说道,完全没有被胤禛的话所扰,“您所需要的并不是切实的真相,而是佐证。而刚才这刘贤所说的某些话,似乎已经让您确信了这第二人究竟是谁了。”
“你说得不错。”胤禛淡淡地说道,“若不是这刘贤弄巧成拙,我还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就跟温凉所说的那样,明明可以在库房的时候就直接把这件事情给揭发出来,可刘贤却偏偏要拐一道弯到温凉身上。
温凉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可胤禛却从之前的种种证据中有了推断。
这第二人,定然是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