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安然养伤的日子,一眨眼便这么过去了, 等到三十九年除夕夜, 温凉胳膊上的伤势也几乎好全, 虽时常隐隐作痛,但只需按时敷药,不日便能好全。
只他现在日子过得舒坦,却是有人过得不舒服了。
幕僚小院, 沈竹苦笑着摇头, 对戴铎说道,“这事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样吧,我明早上去劝劝他, 免得真的出什么事。”
戴铎咬着腮帮肉, 看起来有些愤慨, “我也不是非要你做些得罪人的事情,可这事着实是太令人可恨了。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温姑娘岂不是危险了?”
前言有提, 幕僚间也是有着明争暗斗,这并不稀奇。于贝勒府的主子胤禛而言,只要不涉及根本, 他是不会在乎的。
贝勒府的幕僚十数人,大致只有冯国相、戴铎、沈竹等人比较活跃,其余都可以说只是在某个方面比较突出。胤禛虽是皇子,却不是最有前途和未来的皇子, 投奔他而来的人大多数都没想到皇位争夺上头去。
李荣也是其中一员,康熙三十八年的时候投奔了胤禛,后因为一手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而被胤禛所看中。只要给李荣三天时间,莫管是谁的字迹,都能模仿得七八成。
然此人有个致命的要害,他好色。
胤禛崇尚佛道,本身清冷寡欲,对女色自是不看重。这府邸大大小小的福晋格格虽不少,却没有一位是他主动寻来的。
这上头人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下面的人,如今胤禛这位主子不喜女色,这下头的人再怎么是色中饿鬼,也不能在这上头动手,更何况又是入了贝勒府的人。
李荣虽好色,对这点倒是看得清楚,没傻到那份上。他对胤禛忠心,随同入府后私底下也为胤禛做了三两件事情,虽不是什么大事,却也让胤禛对这人有点印象,赏赐了几回。
岂料,偏生便是这赏赐出了大事。
数日前,胤禛的人劫到一份密报,正是需要誊写修改的时候,李荣便被紧急调过去了。因时间紧迫,李荣硬是在三个时辰内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
胤禛赏罚有度,有功自是该赏赐,便赏了他几坛子美酒及黄金五十两。
一两银子便足够让一个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这五十两黄金便是五百两白银,这对李荣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然这也从侧面得出四贝勒要他做的不是什么小事。
李荣只想要好好生活,这不该管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多嘴,只是小心地拿着钱也便是了。只是这美酒虽好,一人独饮却没什么乐趣,李荣索性做个好人,把相熟的幕僚都邀请过来了。
戴铎与沈竹自然也在被邀的行列,平日里他们与李荣的关系还算不错,他们自然不会推却。等他们畅怀痛饮后,转眼间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最近胤禛的动作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表面上碌碌无为,自是不需要幕僚协助,大家也便放开了些。
可谁都没有李荣放得开,毕竟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刚得了贝勒爷的奖赏,还有什么不快活的?就是这两年禁欲得厉害,连青楼都不怎么敢去,这下体二两肉憋得难受,总觉得痒痒的不舒坦。
美酒再美,喝多了就憋得慌,戴铎连着出去了两趟,站在廊下不打算进去了,再喝下去,他都能直接醉死在里头了。
他回头看着正在满嘴跑马的李荣,叹息着摇摇头,这人便是守不住,来这么一遭,谁能不知道这位刚刚帮着贝勒爷做了什么事情。
好在即便现在一直在侃大山,这不该说的李荣还是知道分寸的。
可这样嘴上不把门的人,这样下去岂不是自断生路?
“嘿,沈竹,你可知道,嗝,这女人的滋味儿啊,那是妙不可言,只,嗝,只可惜这两年,越发,嗝,享受不到了。”坐得最近的戴铎走了,可不得是旁边的沈竹遭殃了吗?沈竹被李荣扯掰了两三回,也忍不住逃出来,和戴铎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心照不宣,打算在这外头醒醒酒便回去了。
旁的人出去放水两三回,这李荣也终于憋不住出去了。
人有喜事精神爽,这几坛子酒有三分之一都入了他的口中,这醉意朦胧得他几乎看不清人脸了,好不容易从恭房里爬出来,一转身又磕在柱子上,戴铎与沈竹算是眼睁睁看着他撞上去,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后面他勉强坐起来,靠着柱子发蒙了半天,没有再动作。
戴铎和沈竹两相合计了下,打算先和李荣说声便回去了。两人刚走到边上还未靠近李荣时,便听他嘿嘿一笑,突然自言自语道,“这么久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真是不好受。只不过这眼下,不就有个人在吗?”他看起来似乎很是得意,醉醺醺地往外走。
戴铎眼见着他离开的方向,顿时心里一顿,眯着眼睛又看了几眼,眼瞅着人都快走到拐弯处,他立刻上前一掌拍晕了李荣,任由他整个人往前摔倒在地上。
沈竹来不及拉住他,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兄,这是前往温姑娘院子的方向。”戴铎说道,看着李荣的视线带上厌恶,若不是平日里他曾听到几嘴李荣的秽言秽语,他如今也不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什么!”沈竹诧异地看着戴铎,又朝着前面望了望,果然在层层掩映下看到了点点痕迹,他的脸色也阴沉起来。
此时屋内有人察觉到宴会的主人摔倒了,戴铎随口解释他喝醉摔了,便无人怀疑,把人搬回去休息也便是了。
戴铎回去后犹是气恼,只觉得刚才那下便宜了李荣。沈竹虽也生气,不过他性子较为沉着,认真说道,“虽如此,此事切不可张扬出去。温姑娘的名声要紧,眼下我们时时关注李荣也便罢了。”
戴铎在沈竹的劝说下只得隐忍不发,当做不知这事。李荣起床后只觉得后脑发胀,和醉酒有着些许差别。只这头疼难忍,宿醉难熬,他也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去了。
只是这戴铎与沈竹虽没发作,这消息还是传到了胤禛的耳朵里去。
幕僚聚会,胤禛自不会多关注。只是苏培盛心眼多,他暗地里派人去外头守着,另还有屋内伺候的人都是他的耳目,重点关心有没有人喝酒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来。
戴铎和沈竹的动作虽轻,然都被一名躲在屋内的小内侍看到了,随后便告诉了苏培盛此事。苏培盛眼见有人打格格的主意,自不会隐瞒,次日胤禛下朝后便告诉了贝勒爷。
胤禛大怒。
李荣所做无一不是小事,虽拆散开来不知内情,可若是李荣一直这么不着三四,有心人一琢磨,转眼便直接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温凉又是他看重的幕僚,虽有奇特爱好,也有感情纠葛,可他对胤禛相助良多,胤禛很是尊重,自然不会让旁人侮辱温先生。
李荣的特长虽难寻,却不是只有他一人才会。此人不得用,再找一人便是。若是他没有动作也便罢了,今夜若是真的被他摸到了温凉院外,会发生什么事可不知道!
李荣可是会武的。
此时胤禛却是忘了他安放到温凉院子内的朱宝绿意都是会武的。
“传令下去,让人把李荣带走。”胤禛多疑,他是不会再让李荣在府内留着。
“贝勒爷,您是打算……”苏培盛默默做了两个手势,这人是杀是放,他可不敢自专,毕竟这可是四贝勒的幕僚。
“杀了。”胤禛幽冷地说道。
李荣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许多私底下的东西都是他亲手修改的。他那门手艺是好事,却也是惹祸的坏事。胤禛既然要让温凉安全,便只能彻底除掉李荣。
苏培盛狠狠点头。
贝勒爷对格格的看重竟是到了如此地步,以后那处切不能有任何怠慢,左不能让自个成为下一个李荣!
温凉不知胤禛动作,自从胳膊几近大好后,他开始恢复打拳的习惯,三两个月没接触,人又疲怠许多,温凉不过打了一套便浑身大汗,纯粹都是虚汗。
回去洗了澡,温凉擦着头发让绿意帮他把上次缝制的衣裳都取来。绣坊重新开张后,没等温凉这边派人过去,绣坊便主动把每月衣裳都送来,若不是有人特意嘱咐,温凉定是不信的。
他也不深究,来了便收下了,且也开始接管绣坊的事情。
上次绣坊闭门,的确是查出了不少问题。乌拉那拉氏便在其中安插了不少人,更别说其他不起眼的,只李氏那乱棍中,挨打的便有四五个不同的派别。
胤禛只作不知,把所有人都发卖得远远的,直接再造了整个班子。
如此雷霆手段动作得快,甄别幕后的人却花了不少时间,因而开张的时间才延迟许久。
温凉这才知道,上次他的猜测并没有错。福晋那手的确是有三个目的,李氏出府和引出前院女子的确是她的目的,然让绣坊换血却是其他安插探子的幕后之人顺势而为。胤禛全做不知,一概发卖,倒是彻底打乱了节奏,让原班人马一概不存了。
绣坊只是其中的例子,因为容易入府才备受关注。其他要紧地方自不必说,胤禛只不过是个普通皇子都如此,更别说是在核心明争暗斗的胤褆胤礽两人了。
绿意拿来了温凉要的东西,温凉细细看过后又让绿意查看,“如今这针脚,却是比以前好了不少。”绿意仔细看过后,也是如此点头。绣坊的绣娘绣工好,是件好事。
温凉打算把之后的事情再斟酌几遍的时候,朱宝却小跑进来了。
“格格,李先生来了。”这朱宝话语里的李先生,便是李荣。
温凉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朱宝,“是为何事?”
朱宝也是不知,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这他可没说,只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格格相见。”
温凉看了眼自身的装束,让朱宝把人请到侧屋去,绿意帮着温凉梳妆打扮后,这才出去见人。温凉的男装和女装虽然有点相似,然上了妆和没上妆前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至今没人勘破他的身份。
“温姑娘有礼了。”李荣见着温凉客气地说道,完全看不出醉酒后的丑态。他是个虎背熊腰之人,与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差距太远,寻常人都想不到他的功夫都在指头上。
温凉避开李荣的礼数,在他对面坐下,朱宝早就奉上茶水,站在门外守着,“你亲自前来,是否有要事相商?”
李荣光棍地说道,“的确是有要事,吾辈自认为才疏学浅,然心怀大志,望天下昌平,这才投奔贝勒爷,以期望抱负能成。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屋中人也甚为重要。我一直对温姑娘心怀爱慕之心,难以忍耐。我等乃是贝勒爷门下,自是不需那么多礼数。如今便是前来求娶温姑娘,还望温姑娘答应。”语气中大有种若是温凉答应,便能立刻拜堂成亲的模样。
绿意愤怒难忍,差点就要动手揍人。且不说温凉是男子,便是这提亲之事需要媒婆上门,这李荣登堂亲自提亲,既无三媒六证,又无提亲聘物,便是极大的失礼!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不得妻!
李荣这是生生折辱温凉!
温凉对古代的规矩懂得不多,全是从原先温凉的记忆中来。这妻妾对他也不甚重要,也从不去关注。然至少这媒人却是温凉知道的,眼前的李荣看似彬彬有礼,却实属暗藏祸心,“李荣,我本是以礼相待,若你今日是为此事而来,那还不如出去。”
李荣不是被夺权冲昏了脑袋,也不是在没事找事。实际上走的这步,他是实实在在做过谋算的。
温凉在前院的地位特殊,表现在了她的女子身份,独自居住以及掌管着外头的店铺,不过表面上却看不出贝勒爷对温凉如何厚待。李荣推测,温凉不会是贝勒爷的人,贝勒爷生平谨慎,后院的人是不会放到前头来的。既如此,温凉便是块香饽饽,如今她身边没有男人在,只是倚靠着贝勒爷对她商业上的看重自是无法长久,自古以来不曾听说过女子能出头的。温凉若是想继续在贝勒爷身边扎根,寻个知根知底的人做丈夫才是正道。
原本李荣是没想到这处的,只是今天被沈竹叫到一边去,认真地说了些关于女子尊重相得益彰的话题,虽然李荣不知缘由,但听完后却立刻想到了温凉这处。
原本入了贝勒府是为了求钱求权,如今这几次功劳下来,钱是有了,权尚在远方,可这女人却是旱了好几年了。眼下这温凉岂不是最好的人选?既成了亲,又可以掌握她在外的资源,岂不快活?
李荣想得头头是道,看起来非常满意,便只等着温凉的答应。在他看来,温凉能寻到他这般丈夫成亲已是难得至极的事情,寻常人家谁会愿意要个抛头露脸住在男人堆中的女子?
温凉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隐隐约约有了点好笑的感觉。他摇头站起身来,扬声道,“朱宝,送客。”
李荣对温凉的态度很不满意,他虽是带着目的,也是认为这是双赢的举动,却不知道温凉这厮居然会拒绝他。在他看来,温凉只有手头那点权力让人眼热,若是现在温凉半分都没有,就算白送给李荣,李荣还嫌弃她面无表情晦气呢。
他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道,“温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这对你我而言,可都是双赢的事情,万没有乱来的道理!”
绿意忍不住踏前,挡在温凉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没三媒六证便不是正经娶妻,你这是要我们格格委身于你?!你的眼珠子长到天上去了,也没瞧瞧自个儿是谁!”
李荣以为温凉是为此生气,又露出个宽和的笑容,掩盖了刚才露出来的狰狞神色,“原来温姑娘也是庸俗之人,这娶妻的礼数不过是外物。若是温姑娘也这么想,我这就去办。”
温凉摇头,淡声说道,“不必了,若是你能动动脚从我这地儿走出去,便再好不过了。”
李荣听出温凉的意味,脸色涨得跟猪肝红一般,“温凉,你这是在侮辱我!”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事居然会失败,一时只觉得脸上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