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叹了口气:“殿下不容易上当,下回我得另想法子了。”
换作别的女子,早就跟着陆惟的讲述泣涕涟涟了。
但公主不是旁人,陆惟也不愧是陆惟。
他将卖惨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即使被拆穿也毫无愧疚。
两只狐狸眼看坑不到对方,也就直接收敛毫无意义的惺惺作态。
公主当先笑出声:“陆郎与我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吧?”
陆惟淡定道:“怎敢戏耍殿下?”
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个故事里的人物,已经没有一个能让他的心境动摇半分。
公主看着自己那盏河灯漂往远处,一直到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与其它河灯混在一起,烛光最终连成模糊一片,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跟陆惟踏上归途。
“陆郎如今在京城,是自己出来住么?”
“陆家尚未分家,我焉能独门立户,我父虽对我有些偏见,我终究不能不孝,此乃人子之道。”
公主表示一个字都不信。
“难道你父亲在你母亲去后,从此就对女人失去兴趣了?”
既然陆惟已经看穿她的本性,公主也不吝于在陆惟面前展露真实性情,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因为她知道陆惟不会在外人面前拆穿她,因为陆惟自己也是个端着神仙架子实则表里不一的混蛋,五十步莫笑一百步,就算陆惟真去和别人说了,又有谁信呢?
“先母去世一年后,他就另娶了新妇,又过了几年,继母也死了。如今的正室,是他第三位妻子。至于娇妾美婢,不胜其数。”
陆惟每回回家,总能看见鸡飞狗跳的新戏码,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公主听得饶有趣味:“你家的弟妹一定很多吧?”
陆惟瞥她一眼,几乎能听出她强压的看热闹味道了。
“今年过年来不及了,殿下若有兴趣,可以等回京之后,上陆家作客,届时定能自己看个清楚。”
以公主的身份,非亲非故还要上门,那可真要让人误会了。
公主道:“我很奇怪,为何从前都没有人能看出陆郎刻薄好嘲的本性呢?”
陆惟微哂:“彼此彼此。”
两人起身离开河边,顺着回城的方向往回走。
今年李闻鹊为了方便百姓出城放灯,连出城到河边一路的树旁也挂了灯笼,加上路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许多光晕凝聚成不小的明亮,两人的影子在灯下被拉得老长,恍惚竟似偎在一起。
只是若离得近,就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与此毫不相干。
“李都护虽性情有些孤傲,但在整治军务和庶务上,倒是很用心,连这百姓出城照明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是公主的赞许。
“他这样的性子,若放京城,早死了一百回不止,即便如今天高皇帝远,也有一堆人想要拉他下马,取而代之。”这是陆惟的回答。
之前当众刺杀公主的柔然刺客,在狱中自杀前就曾招认自己是受李闻鹊指使,虽然公主他们都不会相信,但此事就可以看出,李闻鹊这个位置实是众矢之的,如坐针毡。
公主:“世道乱,需要武将定太平,只要陛下不昏聩,就不会轻易去动武将,尤其是镇守边城的武将,李闻鹊刚立下灭柔然的大功,陛下刚登基没多久,更不会轻易过河拆桥的。”
陆惟:“殿下可要与我定个赌约?”
公主:“赌什么?”
陆惟:“赌李闻鹊在西州都护这个位置上能坐多久。”
公主有点惊讶:“听你的意思,好像笃定他没法待很久。”
陆惟嘴角翘起:“我赌他一年之内会被去职。”
公主有些惊艳于对方这一笑。
“那好,我就赌他一年之内都不会有变动。”
说完感觉不对。
“等等,赌注是什么?”
陆惟:“为对方做一件不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公主马上笑道:“好啊好啊,那我已经想到让你做什么了!”
陆惟:?
……
刘复一直睡到隔天大年初一,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发现自己直接喝断片了,关于昨晚的记忆只留下自己在飞虹楼上跟公主和陆惟喝酒,后面全无印象。
刘复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大好,就找来近侍问自己有没有酒后失态,一问才知道自己干了错把陆惟当成公主还深情表白的蠢事,不由大惊失色。
“你怎么没拦着我!”他气急败坏。
近侍为难:“当时您特地让我们坐远点,不要打扰您和公主、陆郎君对酌的。”
刘复无理取闹:“我说你就听吗,你就得赶紧把我拉回来!”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靠谱,来回踱步,哀叹自己丢了脸。
中午的时候,公主那边来请他去赴宴,说是早先便约好了大年初一轮到她做东的。
刘复立马把懊恼都抛诸脑后,高高兴兴又过去了。
如此过去几天,刘复每天都变着花样约公主吃吃喝喝,直到元宵节。
这段时间算是城中最平静欢乐的日子了,没有不长眼的刺客刘复渐渐也不再抱怨这里的简陋,他甚至开始主动去发掘乐趣,今天拉着公主去爬汉长城,明天又主动请缨陪她去石窟寺。
就在刘复觉得自己跟公主的关系突飞猛进时,他们要启程回京了。
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哪怕天气又有忽然变冷的迹象,他们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皇帝还在京城等着公主回去,而且此行队伍里还押送了个周逢春一道上京。
在苏芳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作为沈源的儿子,周逢春是这件案子里重要的帮凶和证人,虽然他没有亲自出手杀人,也对数珍会知之不详,但他毕竟参与了苏氏谋害李闻鹊和孙氏的一些事情,身份也有些特殊,皇帝到时候是肯定要过问的。
刘复先前对此人不感兴趣,等到启程当天,才第一次见到双手被上了镣铐的周逢春。
这个名将之后,以为众人要带他去郊外行刑,吓得双股战战,死活不肯上马。
刘复实在看不下去了。
“闭嘴,现在又不是秋后,行什么刑!再说了,就你这样的,就算砍头,值得那么多人押你过去吗?”
周逢春抽抽噎噎:“真不是处斩?那我上京城做什么?我也没杀人……”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老天爷赏脸的,周逢春这张脸正是,即便作出如此小儿女之态,仍旧难掩英俊,否则眉娘也不会死心塌地被他蛊惑。
刘复不屑:“就你这样,出去别说你是沈源的儿子了,简直丢你爹的脸,虎父怎会有你如此犬子?就算你没杀人,你也跟着那数珍会的苏氏干了不少事情吧,再说了你是沈源的儿子,当初你爹死得不明不白,陛下想见见你也是正常的。”
周逢春:“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我爹在外面带兵时,我一直在老家,没跟着他……”
刘复挥挥手:“行了,这些话你甭跟我说,你见了陛下当面说去!”
说罢他让士兵将周逢春提上马,跟着大部队走。
众人离城时,李闻鹊亲自来送。
他过年前生了场病,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人消瘦了许多,双颊微微有些凹陷,连带精神也不如从前,原先大冬天可以单衣加上武将外袍的,如今肩膀上也披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刘复很惊讶:“李都护怎么如此憔悴?”
李闻鹊苦笑拱手:“惭愧,好多年未生病了,如今真是病来如山倒,所幸没有大碍,有劳诸位关心。”
公主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还望李都护多加保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还是养好身体为先,不必相送了。”
按照惯例,李闻鹊本是应该送他们十里二十里的。
换了平日,他肯定再三推辞并坚持亲自送,但现在他确实没法勉强,就顺势拱手。
“多谢殿下体恤,待来日臣回京述职,再亲自向公主与刘侯赔罪。”
刘复同情道:“你快回去歇息吧,这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料理呢!”
他虽然喜欢华服美食,却不是好摆架子折腾人的性子,看见李闻鹊这般,还让近侍拿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便药。
“这是我出门前,我家老娘找金匮堂石老大夫配的成方丸子,应的正是风邪入体,寒气塞肺,我现在要回京了也用不着,你拿着吃吧,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好大夫。”
李闻鹊也没客气,感激收下,连连道谢。
文武不同槽,他对京城来的两位御使原先虽谈不上反感,也没有特别热络,但自从发生接二连三的意外之后,李闻鹊对他们的离去,反倒是有些惆怅了。
毕竟这两人过来之后,非但没给李闻鹊找什么麻烦,反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陆惟话不多,到他这里,只跟李闻鹊说了四个字。
“保重,小心。”
数珍会地下势力虽被拔除,但对方背景高深莫测,必不可能斩草除根,照苏氏的说法,李闻鹊身边极可能还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敌在暗我在明,李闻鹊这回生病,除了过度劳累之外,也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的因素在。
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陆惟查案再厉害,也不可能待在这里不走,天天盯着他身边的蛛丝马迹,最终还得李闻鹊自己小心谨慎。
大庭广众之下,陆惟没法说太多,只能隐晦提醒他。
李闻鹊也会意,点头拱手。
“多谢,陆少卿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