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大梁城的暮风斜阳里,魏瑄驾崩于长乐宫,谥号昭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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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清早,第一道曦光照在大梁城湿漉漉的青石路上,一部驴车悄悄地驶出了朱雀大街,直向南门而去。
那个与他相扶西相伴五十多年的人已经离去,大梁城中再无羁挂。
满目熟悉的街景海潮般退去,车声辚辚中,大梁的城廓在萧暥的视野里逐渐远去。
他把芦园的孩子们交给小彘照顾,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他们。
和当年一样,他孑然一身地驾一部驴车,驶出了大梁。
一路走走停停,黄昏的时候,他投宿一家客栈。
晚上,他点了碗面,在大堂里找了个角落慢慢吃。
大堂里汇聚着天南海北的来客,其中有个说书人,摇着扇子道:“要说那昭武皇帝,十五岁从军,东征西战,驱逐蛮夷,收复沧州,十七岁登基,扫平诸侯,远征漠北,夷狄是闻风丧胆!”
“彩!”众人喝彩道。
阿季……萧暥心中默念,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说书人将魏瑄的一生娓娓道来。
火光烛影里,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笑盈盈地坐在他对面,将自带的浇头添到他碗里。鲜美的虾仁、香嫩的牛肉、碧绿的葱花……
吃着吃着,视线被面汤的热气熏得一片模糊。
“怎么馋哭了?”一道清雅的声音微笑着道。
靠!萧暥赶紧抹了把眼睛,“哪有!被汤面熏的!”
然后他霍然抬头,就见一片青衫悠然落下。
谢映之坐在他对面。他的到来依旧如一片雪花般轻盈无声。
“映之?”萧暥又惊又喜,眼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意。
他已经五十年没有见谢映之了!
当年海溟城大战之后,谢映之身受重伤,闭关修行,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再看谢映之,五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昨日刚刚告别。
谢映之看着他,却轻叹了口气:“小宇,你头发白了。”
萧暥毫不介意道:“我已是古稀之年了,也是自然的。”
谢映之摇头:“朝为青丝暮成雪,五十年了,相思愁断,人间白发啊。”
萧暥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
谢映之点了一壶茶,徐徐斟来,边道:“小宇打算去哪里?”
萧暥一愣,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许四海为家罢。
谢映之见他一脸茫然,莞尔道:“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不如送我去洛云山如何?”
萧暥欣然答应。
次日,萧暥便驾着驴车,一路南下而去。
五十多年前,他也是从这里南下安阳城的。
当年遍地疮痍、满目焦土。而如今,田野间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他们在江陵渡口过了江,经过永安城,再去葭风郡的洛云山。
清晨,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郊外浅草青青。
他已经有五十年没有还乡了。
五十载光阴过去,江南的春雨依旧温润,江南的春风依然缱绻,吹拂起游子的衣衫,沾湿他如雪的长发。
他们在永安城郊的一家早茶铺子里,点了份朝食,刚要动筷。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萧暥倏然抬头,就见细雨中一队轻骑飞奔而来,云旗猎猎,马蹄雷动,似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正打猎归来。
为首的青年锦衣玉带,雕鞍长弓,细雨中英姿飒爽。
萧暥霎地愣住了。
隔着五十年光阴,记忆中模糊的容颜骤然变得清晰起来。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西陵?!
当他恍然回过神来,马队已经在他们面前飞驰而过。
就听谢映之轻道:“魏将军两个月前就归来了。”
“寂灭之地,亦是重生之所,当年朔王设此阵,只为于三千世界中重逢公主。所以万象宫下深藏的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邪戾之阵法,而是时空交错之处,太墟之地。五十年的岁月,在那里也许就是须臾转瞬之间,只是,归来之人……”
“如何?”萧暥恍惚道,
“会忘记以往的一切。所以,陛下和我没有立即告诉你。”
细雨中,萧暥怔望着魏西陵离去的方向,任雨雾模糊了视线。
一生戎马,半世风霜。
归来,江南杏花烟雨依旧,故人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