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飕飕的傍晚, 太阳早就已经下山,乌云遮挡了月亮,暗沉沉的。
不过老田家的院子倒是亮堂, 陈兰花可把门口的灯都点亮了。要说这有电就是好,不过是短短的日子, 就让大家习惯了这样的明亮和实用。
田家大儿儿田青松正在杀猪, 说是杀猪, 不过就是给猪捯饬一下而已。
毕竟,猪撞树上,已经撞死了。
见过蠢猪,没见过这么蠢的猪!
要说起来,这猪崽儿真不大, 再加上可能“流浪”了几天没吃的,又有点瘦, 肉真真儿的不算多。可就算是再不多, 大吃一顿总是可以的。而且这也是白来的。猪可是好吃的。
陈兰花看着儿子拾掇,眉眼都是笑容,说:“这样的好事儿, 真是再来多少都不嫌多。”
她转头儿对亲家宋婆子说:“等会儿老大弄好了,咱们分一分, 既然孩子们都在, 那便一人一半儿吧。公平!”
宋婆子矜持的笑, 故作姿态:“你家人多,该是多分一些给你们家的。”
陈兰花还不知道这老太太是装腔作势?她笑着调侃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
“娘, 这分了一半的猪肉,咱们两家过年都不用买肉了, 这可太好了。”田青枣突然开口插话儿,把陈兰花的话堵了回去,生怕她反悔不分一半儿了。
她这一出儿小孩子看不懂,但是陈兰花还不能不懂?这可是自己养大的闺女。她瞪了大闺女一眼,就连青柳都转头儿瞅了大姐一眼,抿抿嘴。
田青枣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笑着说:“这广播可说了,山上可能还有小猪崽儿,明天你们几个孩子一起上山,可要多留心,如果看到有小猪,东子你可得冲在前头,你是男娃儿,又是最大的大哥,这捉猪的事儿可得靠你,要是都靠其他几个小的,他们可不成气候。”
这是这头还没吃完,就琢磨下一头还分呢。
宋春梅嘲弄的勾了勾嘴角,怎么的,这小姑子把她儿子当成冲锋陷阵的傻小子了?她跟老二媳妇儿王山杏对视一眼,王山杏撇撇嘴。
倒是陈兰花开了口:“你是不是傻,大家都晓得山上有小猪崽儿,明天下午肯定都上山,还能轮到他们这些孩子了?他们下午可是要上课的,等傍晚放学天都要黑了,估计毛都不剩,再说那个时候上山多不安全。”
家里所有孩子里,陈兰花最稀罕的就是田东。
他们这年头儿的人,就没有不重男轻女的,而除了重男轻女,也是因为田东是长孙,他是家里孙子辈儿第一个孩子,陈兰花当然偏爱他。
她说:“东子放学也别跟着那些小子上山,天黑的快,一会儿功夫就乌漆嘛黑,我可放心不下。”
田东倒是爽朗:“没事儿,奶,我叫上陈山虎子一起。”
他跟陈山还有虎子那是实打实的好兄弟,虎子比他们小一岁,但是却是一伙儿的。
“你可拉倒吧,你信不信,但凡是有小猪,明天下午掘地三尺也得被大家找到。”陈兰花可是太了解他们村这些人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样的好事儿可等不到傍晚。
田东果然被她奶说服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那我不去了。”
田青枣抿抿嘴,田青柳又看了一眼大姐。
田青枣盯着小猪,说:“娘,这猪皮也得分我们一半儿啊,我家学礼最爱吃猪皮冻,我给他做点。”
她又说:“猪血也是,稍微多给我点,我家也补一补。”
猪是撞死的,流了不少血,本来就没多少血了,满打满算的也就小一碗,田青枣倒是直接开口不客气。
陈兰花眼看大闺女没完没了,也不客气了:“怎么的?你回娘家抢劫来了?你这是生怕少给你一点是吧?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一点也指望不上你,还要看你算计人。老娘心情好咱好好说话,你还没完了是吧?怎么的,你当我是大傻子啊!”
女儿虽然也是亲生的,但是到底嫁出去了。
他家还这么一大家子呢!
陈兰花可不管亲家怎么想,直接骂闺女:“你看看你,一门心思要这要那,怎么的,那猪肠子里如果有粑粑,是不是也得分你一半儿回家做粪?”
“亲家你这话说的就难听了,枣儿也都是为了孩子,她哪里有坏心,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宋婆子还是那副“高人一等”的脸色,语气十分不赞同,也带着隐隐的指责。
陈兰花翻白眼呵呵:“亲家母你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儿媳,凡事儿都有她出头,你倒是啥也不用管了。关键时刻出来主持一下大局就行了,真会来事儿。”
她阴阳怪气的,再看自己这倒霉闺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宋学礼一看情况不好,赶紧的:“枣儿你这是干什么?丈母娘您误会了,青枣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没心眼儿,咱分猪肉是好事儿,别弄得不高兴,我替枣儿给您道个歉。枣儿,你看你,你这人就是直肠子,说话做事儿不过脑子,让娘误解了吧?娘,我家枣儿真的没旁的意思,您的闺女,您还不知道?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他挽了挽袖子,说:“来,我来干,咱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生分。”
陈兰花有点生气,但是确实也不会因为这个就闹起来,毕竟还是女儿女婿。
“你啊,就让我生气。”
她点点田青枣。
田青枣咬唇,宋学礼赶紧的:“我的错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枣儿都是心疼我,其实用不着的。娘,您可得原谅我们家枣儿。不然她回家又要哭了,她嘴笨,但是最是想着娘家的。”
他又拉了拉他那板着脸的老娘,说:“娘,要不你先回家吧,反正这边也不能干啥,还怪冷的。枣儿,你送娘回家,我在这边,分完了就带回去。”
田青枣:“好。”
陈兰花就觉得又有点别扭了,但是又说不好怎么别扭。
这闺女可真是够听男人的话的。
她微微眯眼看了一眼宋学礼,亏得这女婿还不是个蠢人,不然可真是更生气了。
一头小猪而已,田青松很快就分完了,说:“好了,来来!”
外面的小插曲,田甜趴在窗户上都看见了,她大眼睛水汪汪的盯着,垂垂睫毛,转头儿继续写字帖,不过大概是有点走神儿,写的不是很好,田甜心疼擦掉重写,随即给自己打气,认真起来。
她写了好一会儿,外面倒是没动静了,等她回神,就看姑姑一家子已经走了,猪肉也分完了。陈兰花正在指挥儿媳妇儿:“这天儿冷,坏不了,给猪肉挂在窗户上就行。明天中午给你们做肉吃。”
“好。”
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渴望》就要开始了,陈兰花:“走了走了,再过会儿就要迟了。”
“田甜,田甜……”
田甜打开窗户,呼,一阵风好冷。
她瓮声瓮气的,小姑娘撑着脸蛋儿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陈兰花:“那成,我们把门从外面锁上。”
她嘟囔:“这丫头将来肯定能成大事儿,这也太有定力了,电视剧都不看。”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他们可是风雨无阻的。
其实吧,田甜也不是因为有定力,而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看啊,没有追剧,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现在看的话还不知道前情,所以她倒是不怎么想看了。
接不上啊!
那还不如学习一会儿早点睡。
田甜低头又学了一会儿,掏出花生米,这是贵子叔给的,她已经分给大家了,平分的呢,她自己剩下五颗,虽然很少,但是田甜吃的很珍惜。
咚咚咚!
咚咚咚!
田甜正学习呢,就听到外面传来敲大门的声音,铁门发出清脆的声音,田甜赶紧穿鞋出来,高声:“谁呀?”
“田甜,是我。”
田甜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赶紧过去,说:“陈山哥,你咋来了?”
她又说:“我打不开门的,我奶他们为了回来方便是从外面锁了大门的。”
陈山:“我知道,大晚上的我不进去,我给你点东西,从底下塞过去,你拿一下。”
田甜:“啥啊?”
她疑惑的很。
陈山:“赶紧的。”
田甜蹲下,就看到陈山塞进来一个油纸包,田甜:“?”
她拿起来:“这是啥?”
刚嘟囔完就打开了,咦?咦咦?竟然是一只猪耳朵。
田甜:“哦豁!”
她惊讶:“陈山哥,你给我这个干啥啊?”
陈山压低声音:“这是我给你和你哥哥的,你们偷偷吃,别给别人哈。”
田甜:“啊?”
陈山:“我奶已经弄好了,放了盐的,切一切就能吃。你收起来跟你哥哥分,别让人看见。”
他可不敢拿到明面儿上给他们,被人看到可就分不过来了。
田甜:“陈山哥哥,你也太好了。”
她没有推拒,倒是感动的吸着鼻子,鼻音很重:“谢谢陈山哥哥。”
陈山:“你是不是穿得少?赶紧进屋,外面怪冷的,这白天冷,晚上更冷。”
田甜:“好。”
陈山偷偷的把猪耳朵给了田甜,也没久留:“我去村委会看电视了,走了。”
他是趁着没人留意偷偷过来的,还得赶紧赶回去呢。
其实啊,这不是他家给的,而是他奶偷偷奖励他的,他自己没有吃,反倒是拿来给了小伙伴。他家在吃肉这事儿上,比别人家的机会多。
今天如果不是听到田甜田东他们的叫声,他还不一定过去呢。也就未必打的到小猪,所以他觉得自己该是有点表示的。陈山到底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么做完了,心情不错,大步流星回了村委会。
田甜这时也捏着油纸包回屋了,小姑娘格外高兴的挠头:“陈山哥哥真仗义。”
虽说田甜跟田桃他们感情也很好,但是她还是有亲疏远近的,她跟哥哥才是一国的,可以两个人分好吃的,自然不想分给更多人,田甜把猪耳朵放进饭盒,扣上盖子放好。
相比于刚搬进来那会儿屋子里空旷,现在她的房间已经有了一个柜子,这是她爹和二叔做的,很实用的,柜子上面也放了饭盒水杯这些常用的东西。
田甜这间房没有后窗,田甜的柜子是在火炕的对面,也就是柜子和炕在门的两侧,田甜放好了东西爬上炕,用被子盖住腿脚,继续学习。
不过啊,总觉得猪耳朵好香啊,一直勾引她!
是的,就是这样。
田甜越看越看不进去,索性把书本收起来了,她又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当,田甜觉得,她算是家里最富裕的小孩子了,因为她可以向外发展,嘻嘻!
田甜偷偷笑,想要吃一块糖,又响起关大夫说晚上不能吃糖,对牙齿不好,田甜鼓鼓脸蛋儿收起来。
嘎吱,咣当。
就在田甜高高兴兴盘点家当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田甜吓了一跳,竖起耳朵一听,似乎是开门与风吹大门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倒不是开他们家的门。
田甜火速的下炕,她顺手拎起放在屋里竹竿儿,挪到了门口顺着门上的玻璃往外看,外面又刮风了,不过刚才的声音似乎没有了。田甜虽然是个反应快又机灵的孩子,但是到底也就是十二三,有点傻大胆儿,她悄悄开门来到院子里,这风怎么越来越大了。
田甜唔哝一声,到处看看,什么也没有啊。
她正准备回家,突然就听到说话的声音:“这段日子想我了吗?”
声音很轻,但是谁让田甜耳朵好使呢?
愣是听见了。
田甜:“!”
果然寂静的夜晚,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很多。
田甜顺着说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是隔壁哎!
田甜凑过去,她不敢爬柴火堆,犹豫了一下,小姑娘直接去厢房把梯子搬出来了,支在墙边儿,爬上梯子往隔壁看。她一上墙头,就看到隔壁也开了灯。
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不过他家没拉窗帘啊,田甜一眼就从窗户玻璃上看出来,坐在炕上的人是珍荷他爹。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田甜也不是一个傻白甜啊,原本还没逃荒的时候,村里有些老娘们时常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还有一些什么黄黄的话茬儿,她也是偷偷听过的。
虽然不是很懂吧,但是小姑娘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反正她就知道,这田富贵大晚上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去隔壁田大牛家,那是不对的。
她抿着嘴趴在墙头儿,琢磨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儿。
而此时,田富贵还真不知道,有人趴在墙头儿偷看,毕竟,这也想不到啊!他是知道田甜没去看电视的,他前一段儿就知道了,他闺女也看书呢。
不看书怎么考得好?
他还指望闺女给他创造出去的机会呢。
不过他老娘周雪花现在很能算计,觉得留着孙女儿在家开灯看书太费电了,电费不要钱吗?要是田耀祖在家,那怎么都行,但是如果是女娃儿,那可不能浪费。她们不配!既然能省为什么不省呢?索性让几个女孩儿带着书本去教室看,这样还能省了自家的电。
反正现在大家看电视也不是老老实实的看电视,不少女同志都带着布头,边干活儿边看电视呢。
至于珍荷他们几个边看电视边学习能不能学进去,那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言归正传,简而言之,反正就是,田富贵知道隔壁有人,但是却完全没想着隔壁的小丫头片子能爬在墙头上看热闹,他坐在炕上,微微眯眼,略带姿态的说:“我以为,你彻底忘了我了。”
槐花洗了热毛巾给他擦脸,那真是跟田富贵媳妇儿一样体贴。
她柔声:“我就算是忘了田大牛,也不能忘了你。你知道的,我对你一片真心,倒是你,自从逃荒,你就不理我了。”
她心里委屈,说:“真是白白跟你好了两年多,你对我就这么冷漠?你个冤家,真真儿没把我当自己人,那时我饿成那样,跟你要一个馍馍,你都不给。”
田富贵握住她的手:“你也不是不知道,当时逃荒大家都一起走,我要是多理你,那么你的名声还能要吗?如果他们那些人抓着这个不放,你家被赶走怎么办?那个情况,我就算是狠心也不能理你,不然就是害了你。我们如果有什么,村里人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一定会对付你啊!你当我不心疼吗?可是我有啥法子?我知道我跟你有一点接触都是害了你。其实我的心都在滴血。”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槐花靠在了田富贵的肩膀上,她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那这几个月呢?这几个月你怎么不来找我?”
田富贵苦笑一下,说:“刚稳定下来,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再说,我也不是没找你,我找你好几次了,你家田大牛每次都恶言相向。”
槐花:“啊!不是就一次?”
田富贵眼神闪了闪,说:“好多次了,有几次我还给你带了东西,他收了东西却不肯让我进门。”
其实,这是假的。
就一次而已。
槐花:“这个混蛋!”
她恶狠狠的说:“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最从受了伤,就心理变态,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给我带的东西,我是一点也没看见,应该都是他私吞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呜呜。”
田富贵揽住她,低声:“别哭,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他靠过去,槐花顺手拉了灯……
刚才还亮堂的室内一下子就暗下来,今天月色不是很好,屋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了。田甜挠挠头,从梯子上下来,小脸儿有点红扑扑。
虽说吧,虽说她还小吧,但是多少也知道,这是搞破鞋呀。
她虽然啥也没看见,但是这都拉灯了。
嘎吱!
突然又是一阵开门声,田甜一激灵,火速的上墙!
这都条件反射啦。
田甜像是小乌龟一样探头一看,哦豁,田大牛回来了。
田甜:“!”
这是捉奸!
田甜激动的捂着自己的小嘴儿,生怕被人发现,缩在墙头不敢动,嘤嘤嘤,这不是她一个小孩儿能看的啊!
田大牛气冲冲的进了门,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田大牛的怒骂:“你个贱妇,你竟然偷人,你个混蛋,你……”
屋里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灯又亮了,屋内推推搡搡的,三个人纠缠成一团。
打起来了!
田大牛的巴掌扇在他媳妇儿槐花的脸上,那一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