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意可忙坏了。
红星装配厂,现在改名叫红星手推车厂了,这审计一结束,崔红英就催着许如意赶紧带人过来接管。
许如意跟邬汇雍他们五个人赶过去的时候,崔红英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
每个车间机器多少,多少能用,多少需要修理,多少职工,分别是什么工种,这个审计都有。
但谁能想到,崔红英还列了一张细表——哪个工人手艺好,哪个工人脑子快,哪个工人最勤快,哪个工人最耐劳。当然还有相反的,哪个工人水平差,哪个工人认死理不变通,哪个工人懒惰不干活,哪个工人最会喊苦喊累。
当然干部们也有一张。
每个车间这张细表下面附着的,居然是厚厚一沓子手写的表格,崔红英就说:“我们着急开工,也知道你任务紧,所以干脆先让大家填了填,自己给自己总结了一下。“
“这就是每个人写的,有的文化不高,别人代笔,所以字迹偶尔有相同,这张细表,则是车间的各工段工长,车间主任,根据平时他们的表现,做的总结,你们可以对着看。“
“这样,一目了然,也可以形成对比,你们可以尽快的了解情况,展开工作,恢复生产。“
除了车间,各科室也是如此,每个科室都有一张细表和一沓子自我介绍,就连邬汇雍这个要求很严格的人,都说:“这位崔厂长真不错。”
何止不错,红星厂都停产一年了,还能管理的井井有条,这能力可不一般。
不过崔红英也说了:“厂子里的痼疾恐怕也不好解除,我是无能为力,你们小心。”
不就是钻制度的空子谋自己的私利吗?
许如意上次来谈的时候,就了解了这事儿,回去后,她还专门找了张维,问她这边具体的情况。
张维作为领导,平时肯定不会对某个企业过多关注,但红星厂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花了这么多钱,搞成了这样,市局怎么可能不了解清楚。
张维说的跟崔红英差不多,许如意心里也就有了数。
这次来,不仅仅带来了邬汇雍他们,还带来了相关的制度。
燎原厂人少,不可能对红星厂进行大规模的改动,所以大家在深入了解后,还是认为除了将各个车间的生产任务改一改,其他的尽量不动,等着过一阵再慢慢调整。
所以,第三天,公告就出来了。
崔红英让大家填表格,红星厂的人就知道,和燎原厂的合作成了!
停工了这么久,工资也不发,谁不着急赶紧挣钱,自然是填好交上去,恨不得立刻开工。
往日里,红星厂并没有几个人——都不生产了,来了干什么。有那时间,不如想办法找个零工干,还能挣个块八毛的。
可这几天就不同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没事就往厂区里转转,看见地上草长得高了,就拔拔草。看见机器锈了,就除除锈,看见地上脏了,就找扫把簸箕扫一扫。
那是时时刻刻盯着等着燎原厂。
所以许如意他们一进厂,这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家属院,谁都知道,开始了!
这几天,大家更是没心思,一天恨不得除了吃饭,都在厂区里转悠,实在是打零工太难了,哪里有挣工资舒服啊。
这天,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钳工薛喜明他们转的也有些累了,看了一眼办公楼,忍不住说:“今天恐怕又出不来,你说啥时候能恢复生产啊。”
焊工邹世佳也跟着说:“就是啊,早一天能早算一天工资,家里都空了。”
薛喜明小声问:“你说,能把欠的这大半年的工资给咱们吗?”
邹世佳直接反驳他:“按理说该给,但是啥时候给,发基本工资还是连补贴都发了,那可不一样。能先发半个月工资让大家过过日子就行。”
薛喜明点点头,“可不是?!听说这位许厂长有能力,能挣钱,起码以后日子好过。”
就这时,就瞧见办公室王干事拿着纸张往这边走,薛喜明一下子就精神起来:“王干事,是出通知了吗?”
王爽这会儿也激动万分,谁能想到燎原厂哦不,是他们的总厂这么厚道,看到的时候,他都高兴坏了,这会儿声音也激动:“是薛师傅,出来了!”
这一嗓子,可是喊出了不少人,王爽的通知刚贴上,已经围满了人。前面围着的还能看到,后面只能瞧见人头了。
大家都急的不得了,干脆直接喊:“王干事,你帮忙说说吧,这上面写的啥?”
王爽也痛快,他恨不得让全厂人都知道,他们的总厂可没把他们当外人,立刻大声说:“让咱们厂长说吧。厂长也来了。”
他这厂长,大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习惯,下意识的找薛红英,没想到扭头看到的是许如意,心里难免会愣一下。
但随后,就顾不上了。
因为许如意笑着说:“我是许如意,就是咱们红星厂的厂长。不过今天不是介绍我自己,而是介绍新的通知,我知道大家等不及了,所以,我捡重点说。”
“第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工!”
“明天一早八点,锻造厂的钢管,轮胎厂的轮胎,螺丝厂的螺丝,服装厂的内胆都会陆续送到。所以各位师傅,将咱们的家伙什保养好,等着东西一到位,就开工!”
这可太好了!
不过大家还关心别的事儿:“那人员有变动吗?”
许如意笑着说:“暂时不动,你们原先在哪个车间就哪个车间,你们原先谁是干什么的,还是干什么!咱们今年的推车签了95万辆的合同,所有的管理就一个方向:让大家干的舒心从而干的快速!”
“赶紧把货款收回来啊!”
即便都知道燎原厂的订单大,可95万辆也足够让大家再次震撼一下了,“这都放在我们厂做?”
许如意就回答:“错了!”
所有人都愣了,顺而急了,难到不给他们吗?虽然还没开始干,可谁能舍得?但他们有什么立场管这些?
寥寥几秒钟,不少人就经历了这个心里过程。
这会儿,大家心里是又着急,又憋屈,又想说,又不敢,纠结极了!
倒是许如意,略微空了几秒后才说:“不是放在你们厂做,是全部放在咱们厂做。工友们,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千万别再分你们厂我们厂,怎么滴,难不成发工资的时候,还要说,工资是燎原厂发的吗?”
“我们不会给别人发工资!你们也别拿我们当外人!”
“咱自己的订单,给自己厂子干活,拿自己家的工资,这是应当应分的!”
谁能想到居然峰回路转!
可大家却不觉得许如意这个让他们千思百转的说法是错误的,甚至有人忍不住叫了好!
是啊,大家看到许如意不是崔红英,还觉得别扭,大家瞧见他们就想着燎原厂,而不是红星厂,都觉得生分!
思想里总觉得,红星厂经营不行,这是给别人了,以后啥样看人家怎么安排,要不大家都忍不住在这里等着呢。
心里有担忧,放不下呗!
许如意一说,顿时心里就敞亮了!对啊,这里还是自己家!一家人!
人家拿着订单来都没看我们有什么不同,我们干嘛要觉得自己不一样呢。
所以许如意接着说:“所以,我也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对待我们的订单,我们质量好,才可能有更多的订单,这是自己的饭碗!”
不少人都跟着喊:“厂长,您瞧好吧。”
当然,也不是没别的想法的,譬如有人就喊:“都是一家人,厂长,我们都揭不开锅了,欠的工资怎么说?”
顿时,热闹的场面冷却下来,这是实际利益。说得再好听,心里再热乎,没有钱吃不上饭肚子里是空的,谁能干的了活?
许如意认识那位,就是底盘装配车间的装配工刘小虎。自我评价很好,但崔红英的细表上评价很低。
这会儿正吊儿郎当看着她,许如意倒没生气,她敢保证,这会儿所有的工人都想这个呢,就是不敢提而已,她先来了句:“你问到点上了。”
刘小虎都愣了,他那口气可不咋地,这许厂长怎么还夸奖他呢。
就听见许如意说:“我正要说工资的事儿,我给大家保证,欠的就要发,不过不是一气发给大家。”
市局做主,将红星厂转让给燎原厂,跟木艺厂不一样,红星厂是打包给燎原厂的,所以资产直接抵了债务,他们的工资也归燎原厂处理。
许如意一指通知,“这已经写了,我给大家念念——同志们,因为我们的订单只收了定金,还有交货,所以燎原厂手中的资金有限,不能够一次性补全所欠所有的工资。”
其实这个打包是肃南市和市局合在一起,给燎原厂的优待,燎原厂赚了,毕竟这么大的厂房这么多的设备,但这都是死东西,换不来现钱。
“所以我们决定先发两个月的工资,剩下的工资补贴,等待第一批货款收回当月,一起发放。”
“如果有生活特别困难的职工,可以拿证明到财务进行借款。”
居然有两个月?薛喜明他们想着,有半个月就不错了!而且人家还认补贴!
这可出乎意料!
立刻薛喜明就说:“足够了!”
刘小虎下意识地想说“才这点钱”,不过瞧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瞧着许如意满脸的笑容,愣是没说出口。
事实上,工人们都是很朴素真诚的,他们盼望的不多,许如意给的却超出预期,更何况,她那番给自己干活的话,谁听了不暖心?
顿时士气就被激了起来,不少人都表态:“厂长,您瞧好吧,我们手底下的活可都没松散!”“保证保质保量!”
许如意趁机就把新的厂规十条说了一下,内容很简单,就是不做大锅饭——这厂子原先就是吃着大锅饭干私活搞死的,那就直接把大锅饭端了。
“厂子与各车间签订合同,实行利润包干制度,你们多挣的,都会以奖金的形式发放,亏损的不补充。每个月厂子还会拿出一笔钱,来奖励各方面最优秀的车间。”
虽然只是组装推车,都是有损耗的,责任心强一点的,损耗率就低,没什么责任心的,那损耗率都不能看。
当然,这样的话,要是一个车间有人能干,有人不好好干,也不公平,所以还有一条分配改革——工资奖金加班费都跟质量数量挂钩,干得多挣得多,没有上限,有多少发多少,干得少就少拿,扣工资。
这些足够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省钱。
当然,销售也有改革,推车和锅炉厂不一样,不涉及到技术难题,所以不需要和办公室一起搞售前售后小团队,他们的改革是,加入提成制度。
谁卖出去的谁提成!卖的多提得多!
这可是工资奖金外的另一份收入,谁能不兴奋,但兴奋之余也有顾虑,供销科科员刘丽丽就说:“厂长,我们这收缩推车用的人不多啊,除了外贸不好卖!”
许如意就笑着说:“谁说我们只有收缩推车,我们还要推出婴儿手推车,儿童手推车,老人拉车,可都是需要你们去销售,放心吧,有的是活干!”
当然,新的改革不止这点,从工人到厂长,都有各自的不同,但总的就一句话,能干就多拿,不干就没有。
可但凡正干的人,怕的是我干活了还没钱,谁怕这个啊!
这天晚上红星厂的饭桌上说的都是:“哎呦,听这意思,要是干得好,说不定一个月奖金比工资都高!”
“大家都好好干,那不就一样了?”
薛喜明:“那怎么一样,额度是按着完成量分配的,干的越多肯定拿的越多!更何况,厂子里每月也有奖励,我们车间干得多,那就归我们!”
晚上九点是这样的:“赶紧的收拾收拾睡觉,养好精神明天上班。”
“不是明天来货吗?你们干不了。”
“那就帮着卸货,早卸完了早开工,早一天多一天钱!”
倒是光明厂那边,不太好过。
光明厂这个体量,有能力吃下来的并没几个,而且都是更大的企业。
到时候别说话语权,被分到什么地方干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陆时章一提出燎原厂,耿明耀稍微了解后是一口应下。
太小了,太没根基了,太容易拿捏了。
谁能想到,燎原厂那俩厂长,老的老,小的小,看起来跟草台班子一样,脾气倒不小,底气还挺足,他这边不过提了要求,连还口都没有,换人了!
别说陆时章把话放出来了,现在满厂职工都盼着跟燎原厂合作,赶紧开工,他是骑虎难下,就算是没这事儿,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王唐问:“不行找陆厅长问问,这也太不像话了,把我们当什么了。”
耿明耀却没同意:“这陆时章上次过来,就不对劲,不能只问他,我找找机会。”
但这消息,可捂不住。
虽然省城和肃南市离着两个小时的路呢,但谁能想到,他们的工人居然有和燎原厂的工人加了联系方式的。
他这边得到消息本来就晚,人家那边已经寄了信来——
“新民同志:一别一月,原本以为两厂合并,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没想到并未成功。
如今,我厂已与红星厂合作,我们给他们先发放了两个月的工资,如今他们干劲儿正浓,生产搞得如火如荼,已生产收缩推车两千辆,很快就可以交付第一批货物。
不能与你成为同事,我真是遗憾,希望以后还可以再见面,祝好。项南开。“
卓新民就是上次跟陆时章聊的钳工,那天燎原厂来,他和项南开稍微聊了两句,就发现对方手艺很不错,两个人还小小比试了一下,他输了。
卓新民可对自己的技术很是自豪,输了以后就想再来一场,结果许如意他们过来了,没找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