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姀从殿内出来时, 外面的积雪已经能够没过鞋底。
寒风卷着雪花洋洋洒洒吹在她身上,将她脸上的?热气消散干净。
周问川与晏无岁已经出了连廊,正背对着她站在雪中, 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
江山小雪, 红砖绿瓦映入眼帘。
她看了一会?儿,出声喊道:“周将军。”
那两?个人同时回头, 他们的?眉毛被落雪染成白色,远远看去,活像是两?座雪雕。
“女郎!”周问川扬眉,待看清她的?脸,微微一愣,脸迅速红成一片。
宋初姀进去将近一个时辰, 如今出来,原本?就很是红润的?唇微微肿起, 红得几乎要?滴血。
即使她周身都被斗篷裹着, 只露出一张脸, 可就算是傻子?看到这一幕,也猜得到刚刚殿内都发生过?什么。
晏无岁同样?也是表情古怪,却出于礼数微微一笑?, 跟着喊了一声:“宋娘子?。”
宋初姀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身后是个刚刚堆起的?雪人,原本?挂在周问川腰间的?刀如今放在了雪人一侧, 倒是惟妙惟肖。
注意到她的?目光, 周问川立即道:“建康的?雪还是太小了,当年?在东都的?时候, 那里的?雪花大如席, 堆出来的?雪人能有半个人那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道:“东都是君上故乡, 以后若是有机会?,女郎可以让君上带你去东都看一看。”
他话一出就止不住,还想?要?再说,却被晏无岁狠狠拽了一把。
周问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摸着鼻子?讪讪道:“女郎怎么出来了,可是君上有什么事?”
宋初姀摇摇头道:“可否找个马车将我送回崔府?”
雪天路上不好走,她自是不可能自己?骑马回去。
她眉眼在纷纷而下的?小雪中有些看不清晰,周问川抖掉身上的?雪,大步迈进连廊,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才道:“女郎这就要?回去?”
这才一个时辰,君上会?这么快放人?
周问川想?到君上遇此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去接女郎过?来,难不成接过?来只是为?了……
宋初姀猜出他这话后面的?意思,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微微敛眸道:“是要?回去了,但是君上的?伤口可能需要?再包扎一下。”
周问川了然,轻咳了一声,道:“女郎要?不还是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吧。”
晏无岁慢悠悠跟上来,道:“御膳房正在做饭,宋娘子?留下用过?膳再走也好,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也算可口。雪天路滑,宋娘子?就算回去也过?了用膳的?时辰,想?必会?饿。”
他们二人目光都落在她脸上,说得很是诚心?诚意。
宋初姀摇了摇头:“还是要?麻烦周将军找一辆马车。”
“好说好说。”
女郎既然不愿留下,他们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周问川连忙答应下来。
宋初姀谢过?,先一步撑伞投身进风雪中。
周问川正要?跟上去,却被晏无岁一把拽住。
“到底怎么回事?”晏无岁脸色难看:“君上怎么会?和?宋娘子?有这种关系。”
“食色,性也。你是男人君上也是男人,喜欢美人儿又如何,难不成做一辈子?和?尚?”
“这怎么能一样?,君上若是喜欢美人儿自有人进献,也可以广纳后宫,何必非要?是她?”
周问川挑眉:“为?何不能是,宋娘子?不美吗?”
“美。”晏无岁承认,可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可她是有夫之妇,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于君上威严有损。”
闻言周问川轻蔑道:“那又如何?”
余光瞥见宋初姀已经走远了,周问川不耐烦地将袖子?扯回来,转身就走。
晏无岁脸色铁青,怒道:“姓周的?,我只是一段时间不在,你就带着君上胡来!”
周问川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混不吝的?样?子?如同军营里的?兵痞子?。
晏无岁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晏无岁也不傻,如何不知这分明是君上的?意思。
君上若是真不喜欢,周问川强塞也只会?被责难。
可他实在是想?不通,君上分明不是好色重欲之人,为?何会?与一个有夫之妇行这般荒唐事!
他看着漫天飘雪,摇了摇头。
进宫时迎着风雪匆匆而去,出宫时却乘坐着马车慢悠悠行出。
马车一角放着暖炉,宋初姀捧着汤婆子?发呆,直到马夫的?声音在外响起:“贵人,崔府到了。”
她掀窗去看,只见九华巷空旷,崔府近在眼前。
她缓步下来,没有惊动旁人,回了自己?的?院落。
院门半开,荣妪正将剩饭放进狗盆里,见她回来,有些惊讶:“夫人回来了?”
她连忙上前打开屋门,惊讶道:“夫人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可用过?膳了?”
说着,荣妪接过?她手中汤婆子?放到一边,又上前为?她解下斗篷。
只是斗篷刚刚脱下,荣妪就是脸色一变。
眼前女子?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红痕,那张薄唇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那档子?事。
想?到夫人今日是从宫中回来,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荣妪眼圈一红,连忙低头道:“夫人,可需要?老奴去准备些避子?汤?”
宋初姀知晓她误会?了。
那位君上并未继续下去,他只是如往常一般,缠了一会?儿便松开了。
但她没有解释,只是道:“去帮我拿些吃食吧。”
她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未进食,确实有些饿了。
闻言荣妪连忙点头,转身要?去拿吃食,一开门,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郎......郎君.....”
她腿一软,猛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郎君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崔忱满身酒气,低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冷风席卷着雪花飘进屋内,崔忱挡在门前,衣衫冰凉。
“跪着做什么。”宋初姀突然开口:“郎君只是喝醉忘了让你起来,你难不成要?跪一整日吗?”
荣妪浑身一抖,看着崔忱的?靴子?,只觉得今日大概要?死到临头了。
“没有听到夫人的?话吗?”
崔忱突然开口,猛地将手中酒壶摔进院中。
哐当一声,酒坛触地被炸了粉碎,巨大的?声响令荣妪浑身一震。
崔忱醉眼蒙眬,怒道:“没听到夫人让你起来?你怎么还不起来?怎么还不起来?!”
荣妪颤巍巍爬起,回头看向夫人,却见昏暗室内,夫人神色隐在暗处,有些看不清。
房门被砰地关上了,荣妪浑身僵硬,面露担忧。
崔忱摇摇晃晃走进来,周身酒气扩散到屋内,可见他喝了不少。
宋初姀去拿桌上茶壶,谁知指尖刚碰到壶柄,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
崔忱的?手很软,因是世家公子?没做过?粗活,比女人的?手还要?细腻几分。
他目光从宋初姀红唇处移到颈间,看了很久,神色逐渐变得痛苦。
“卿卿...…”
他一把将人抱进怀中,不管自己?身上酒气熏天,只喃喃道:“刚刚那番话,我听到了......卿卿受苦了...卿卿受苦了......”
他重复了两?遍受苦了,搂着她的?力气越发大。
宋初姀有些喘不上气,试图挣扎:“郎君松开些。”
崔忱却仿若未闻,依旧死死抱着她。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崔忱死死搂着她的?腰,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
他身上不只有酒气还有一股浓浓的?胭脂味,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格外古怪,这让宋初姀觉得很不适。
抱着她的?人力气越来越大,宋初姀有一种错觉,自己?可能会?被他勒死。
“卿卿,对不起,等那个女子?进宫,卿卿就可以脱离苦海,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卿卿.......”
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宋初姀被熏得难受,颤抖地抬起手,一掌扇在他右脸。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崔忱一怔,力气微松。
宋初姀从他怀中挣脱,脸色苍白地扶住桌角。
“卿卿…”崔忱顷刻间酒醒了大半,神色颓然:“对不起……”
“滚出去!”宋初姀冷声开口。
崔忱没动,抬手放在她脖颈处的?红痕上轻轻摩挲,低声道:“三日之后,新君就会?登基,到时候一定会?充盈后宫。”
“三哥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很有手段,到时候,卿卿就不必受苦了。”
他语气中带着讨好,宋初姀微微侧头,不愿看他。
屋内静了,崔忱看了她很久,缓缓垂下手。
“今日喝多了酒,卿卿勿怪。”他闭了闭眸子?:“卿卿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他缓缓转身,却听身后宋初姀道:“崔忱。”
崔忱一顿,转身去看她,眸子?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喜。
宋初姀抿唇,许久才道:“千金散,百害无一利,戒了吧。”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崔忱脸色一变,没有回答,几乎是逃也似地出了门。
当天夜里,新君遇刺的?消息传遍整个建康。
淮阴王长子?被就地斩杀,尸身被丢进乱葬岗,头颅与他父亲一般悬挂在城门上,用以威慑众人。
淮阴王一脉仅剩的?小儿子?被关进大牢,不日问斩。
宋初姀站在刑部大牢门前,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小将士,低声道:“又要?麻烦小哥帮我送一下了。”
“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