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夫妻一辈子没正?经红过脸,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争吵,方廉新什么都听林涵芝的,林涵芝没等方廉新开口就会先让步,他们是人们口中恩爱的模范夫妻。
“对不起……”方廉新看着?落泪的妻子,颤颤地抬手?,“是我的错。”
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前些日子他们见到宋晔的养母,了解到另一个让他们完全陌生的宋晔。
原来他也是有意接近他们,原来他和李川没有任何区别,心机城府更重,更心狠手?辣,更会隐藏,也更可怕。
而他们的女儿,他们柔软不能自理的女儿……他们把女儿交给了这种?人。
林涵芝知道之后?,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冷漠,她没有指责方廉新,不再主?动去?提女儿的一切。
可方廉新知道妻子在?忍耐,将所有的郁结都生吞下去?,她不忍苛责丈夫,生活已经很艰难,再多的怨责只会让生活更愁苦。
方廉新却想?让她怨,想?让她哭出来,发泄她所有的委屈。
嫁给他这样一个人,本就委屈,从人人仰望的大小姐变成谁都能踩一脚的坏分子,活得卑微,低微到泥土里。
林涵芝捂着?脸,头?埋在?膝盖上?,用力地哭泣。
她想?怪,却不知道能怪谁,她可以不后?悔自己?的所有选择,可是女儿呢?
林涵芝没有哭太久,哭完她就舀了冷水洗脸。
看了一眼裹在?衣服里的猫崽,就出去?了。
方廉新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小东西?,过了一会儿,从灶台底下扒出一个红薯,这是他们的晚餐。
他扒开后?用手?指捻了一点,不烫了之后?,送到小猫的嘴边。
小狸花只是嗅了嗅,却没有自主?进食,歪过头?朝着?其他方向叫了叫,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不知道小猫是不是太弱了,犹豫着?是不是要强行给它喂到嘴里。
“让开吧。”
林涵芝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破了边的碗,碗底下有着?一层奶白的液体。
母牛刚生完崽,虽然不是奶牛,但还是能挤出一点奶。
那母牛,他们照顾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是他们帮忙接生的,性子很温顺。
原则上?肯定是不可以这么做的,如果被逮到怕是又?一场风波,但现在?还哪有什么对错。
这小猫看着?还没有一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她用草棍沾了一点牛奶,小心地送到小猫鼻端,然后?神色紧张地盯着?。
两个快五十?岁的人一起屏住了呼吸,像两个小孩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幼小的生命。
小猫像是没力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叫都不叫一声。
颤颤巍巍的奶珠滴落到林涵芝的裤子上?。
林涵芝有些失落,她把小猫放到腿上?,打算换个工具。
“你看……”方廉新的声音传来。
小狸花湿润的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林涵芝的裤子,但是奶珠已经渗到裤子里,什么都没吃到,小狸花轻轻地喵了一声,像是乞食。
林涵芝忙又?沾了一点给它送过去?。
这次,小狸花这次很快就有了反应,伸出粉嫩的舌尖舔食起来。
林涵芝松了口气,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方廉新也笑了,他转过头?,看了看天,试图把眼中的泪水倒流回去?,她好久没笑过了,哪怕是这样苦涩的笑容。
妻子小时候养过猫的,总和他说,她养的那只黑猫有多厉害,抓老鼠,逮麻雀,和野猫打架从没输过,狗见了都要绕着?走,那是他们家的大将军。
他知道他不该把小猫抱回来,他们连自己?都过不好,如何再接济一个生命。
可生活总要有一点希望,就算资源再匮乏,人的精神世界也需要得到一些慰藉。
有希望,才能咬牙继续走下去?。
小猫吃的很慢,两人轮流都喂了一会儿,碗底的牛奶见空。
最后?还嫌不够,舔着?林涵芝的手?指,林涵芝试着?捏一点红薯给它,竟然也舔着?吃了。
“难怪都说馋猫。”方廉新笑着?道。
“这像不像咱们棠棠小时候?”林涵芝将小猫抱到怀中给它保暖,脸上?露出一丝怀恋的笑容,“弱得好像养不活一样,可她就好像知道自己?很弱,所以咬着?奶嘴不放,整个产房,她是最能吃的。”
她说:“我的女儿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就算是坏人,也不能。”
方廉新拿着?碗,连忙点头?应是:“我闺女哪有那么笨……”
咚咚!镗镗!
屋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维护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打倒阶级敌人!”
那口号听在?他们耳中,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让人彻骨绝望。
谁是阶级敌人?
方廉新手?中的碗落在?地上?。
林涵芝将小猫放到灶台上?,用一只筐扣上?,扶着?方廉新一起出去?。
远远的,他们看着?一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类似亢奋的表情。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知青,他们领着?行进的人群,振臂高?呼:
“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方廉新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舍得一身剐,敢把林涵芝拉下马!”
人群喊着?口号,很快就走到他们面前。
林涵芝看着?两个知青,在?她面前嘴唇张张合合,口沫横飞,以前她还会争辩几分,如今只余麻木,成分决定一切,所有解释都会成为落在?他们身上?的铁棍。
她希望今天能快点结束,他们闹够了,玩够了,就可以放他们回来。
她希望这些人下手?可以轻一点,老方的腰伤还没好,希望不要剃头?……
两个知青骂了他们一会儿,发现两个人一声不吭,这让他们很不满。
男知青直接上?前拽住方廉新,林涵芝下意识地想?扶一下丈夫,结果女知青立时前薅住林涵芝的头?发:“给他们绑起——”
“住手?,你们做什么呢?”
一道严厉的声音喝止了他们。
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三个人。
走近之后?,人们发现是一个女干部身后?跟着?两个男干事。
男干事开口道:“杜天宁,郑静!你们不去?上?工,带着?乡亲们干什么呢?”
两个知青看到几人,脸色变了变。
竟然是革委会的人,看袖标就知道了。
罗佳桐……
方廉新认出这个女干部,他看向林涵芝,这不是棠棠的同学吗?
林涵芝也是一愣,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熟人。
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天宇和郑静也是他们的熟人。
罗佳桐背着?手?走过来,看着?他们道:“你们现在?这是干什么,敲敲打打的,谁带的头?,你们大队长呢?”
杜天宇上?前道:“这位同志……”
“这是我们革委会的罗副主?任。”女人身后?的男干事出声。
杜天宇连忙道:“罗主?任,这两个是反ge命分子,我们这是兴无灭资。”这女人看着?年纪不大,竟然是革委会的副主?任,也不知道是走的是什么路子。
郑静立时振振有词地道:“我们这是打击阶级敌人,主?任你难道要站到反ge命立场?”
一个反问?,让罗佳桐身后?的两个干事脸色都变了。
“胡闹!你们这是搞破坏,”罗佳桐严肃地看着?他们,措辞严厉地道,“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你们到这里来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而不是在?上?工时间耍奸躲懒,你们现在?做法不是在?打击他们,你们是在?打击革命,打着?红旗反红旗!”
她掷地有声,一个大帽子给对方倒扣回去?。
哗——
众人看向两个知青的目光立时变了。
杜天宇和郑静的脸瞬时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