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站在桌前, 手里拿着一支青花瓷笔管的狼豪,神色有些懵。
她忍不住看向坐在旁边的某位皇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正在慢慢地翻看, 姿态优雅清贵, 坐姿虽然端正,却能窥出几分闲适。
午时从长平侯府回来,在他咄咄逼人的攻势下, 她试探性地和他说想去书房练字。
但那真的只是一个借口,不是她真的想练字啊。
许是发现她的目光,正在看书的男人抬头看过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室内点起了灯,照得一室透亮。
“有事?”
他询问温声, 声音低沉醇厚, 让她瞬间想起先前在书房发生的事,当时天色还没暗下来,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白日宣淫,实在难以接受。
褚映玉像是被烫到一般, 瞬间收回目光,视线落到桌上细腻白晳的澄心纸上。
这般上好的纸, 用来练字,实在可惜。
她心里胡乱地想着,下意识地默起了佛经。
从她识字开始, 便读佛经, 佛经更是从小抄到大, 不知抄了千百回, 早就熟记于心,不用刻意想就能书写出来。
抄写佛经时,能让她心平气和,混乱的心绪渐渐地收敛。
当人认真地做一件事时,便会渐渐地忽略其他,直到褚映玉默完佛经,正欲将狼豪放下,眼角余光瞄见旁边的位置空了,先是一愣,猛地转头,便看到站在身后的男人。
他的身量极高,比时下的男子还要高些,英武挺拔,长身玉立。她在女子中本来也是高挑的个子,可站在他面前,只堪堪到他下颌处。
当他站在那里,能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住。
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放在墙上,两人靠得极近,就像高的那个正将矮的那个拥在怀里。
他确实也伸手,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搂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狼豪,蘸了蘸墨汁,在另一张空白的澄心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日为何闷闷不乐?】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这行字,写得非常直白,一如他的性子。
他的字是极为好看的,铁画银钩,刚健萧然,风骨铮铮,字如其人。
她敛下眼,沉默不语。
他又继续写:【你爹的事,若你希望,我可以……】
剩下的字还没写完,一只柔软白晳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动作一顿。
接着,褚映玉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豪,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不必殿下费心,家父如此甚好。】
纸上的文字素来是冷冰冰的,无法从字上看出什么情绪。
若只单纯看这纸上的字,会让人觉得写这字的人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意麻烦他。
褚映玉写完后,便又开始沉默。
她在等着他对此的看法,是不是觉得她太过狠心。
或许在旁人眼里,她此举是十分不孝的,难免有些离经叛道。大周以孝治国,父母可以不慈,儿女却不可不孝,儿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
看到陆玄愔那句“你爹的事,若你希望”,她便知道他误会了,误以为她当时的沉默是希望他帮她爹复职。
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或许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如此狠心不孝,在他面前居然都不掩饰。
在她的沉默中,那只揽着她腰的手并未放开,他继续在纸上写下一句。
【若是不愉,可与我言,我是你夫君……】
“夫君”二字,犹其锋利,刚劲透纸,似是渗透了主人的心情。
褚映玉盯着这两个字,心情突然变得颇为古怪。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好像都没有将他当成“夫君”,不是夫君,而是一个需要她讨好、小心伺候的男人。
许是她这次的沉默太久,腰间那只手微微用力,男人强势地将她搂到怀里,不允许她如白天时那般逃避。
褚映玉深吸口气,换了一张白纸,继续挥豪:【不知吾妹今日找殿下有何事?】
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纸,是以没有看到搂着她的男人低头看她,面上的疑惑。
他在纸上写下:【不知。】
褚映玉:“……”
他继续写:【我没听,且去找你。】
怔怔地盯着这行字,褚映玉忍不住失神。
她突然有股冲动,想问他对褚惜玉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如上辈子的流言所说的,因为褚惜玉对他有救命之恩,褚惜玉于他是不同的,只是碍于自己替嫁过来,他只能接受自己。
陆玄愔于女色不上心,他读圣贤书,有天下为公之心,是个极为负责的人,所以只要她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份,他不会有想换个妻子的想法。纵使褚惜玉当时一直未嫁,他亦未曾想过要将褚惜玉纳入府里,或者盼着她死,给褚惜玉腾位置。
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死和他有关。
在她发呆时,陆玄愔将狼豪丢到笔洗里,抬起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幽深,明亮的灯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光,看着格外俊美,却也咄咄逼人。
褚映玉僵硬地与他对视,受不住他这般审视犀利的目光,下意识要逃避。
“别动。”他警告地说。
褚映玉心脏微跳,越发的僵硬,身板直挺挺的,被他拥到怀里。
他的双手搂在她腰间,微微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陆玄愔做事从来不向人解释,也无需他解释。
可面对她时,几次三番打破原则,以往不想做的事,都在她这里破功,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可看到她沉默抗拒的姿态,他又舍不得逼她。
“映玉。”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吾妻……”
这是他的妻子,前世的妻子,今世心心念念想要娶到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只是她的心思藏得太深,秦嬷嬷说她患了病,而且是心病,需要用极大的耐心助她走出来。
陆玄愔习惯在战场上厮杀,习惯世人揣摩讨好他,习惯父母亲人的避让……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无力、挂念,却又忍不住想要给她最好的,想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褚映玉呆呆地站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近乎叹息的一声“吾妻”,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她忍不住说:“殿下,您曾说过,您娶我,是因为我最适合……”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您……不必如此的……”
说到最后,她努力地抑住眼里的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这声“吾妻”算什么呢?
陆玄愔身形一顿,交缠在她腰间的手徒然收紧,让她疼得眼泪真的掉下来。
“不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又一次顿在喉咙间,无人看到的地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狼狈之色。
褚映玉却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着泪。
感觉到胸口的湿濡,陆玄愔有些慌乱,赶紧将怀里人的脸抬起,看到她流着泪的脸,眼睛红通通的,鼻尖发红,哭得安静又委屈。
像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