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晚上。
雪地里, 她堆了一只小猫的雪人,又费力地堆了一只大猫的雪人。
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姜狸和他说哪边是北斗星。
其实秘境里的星星是陨落的诸神,根本没有北斗星。
但是他就像是从前小时候听姜狸胡说时一样,听得很认真。
她还要指天上的星星, 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 放在了唇边亲了亲。
姜狸回头看他,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她凑过去, 也亲了亲他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 一贯冷淡的眉眼如同冰雪消融柔和了下来。
她说:“我们是不是明天就能出去了。”
她小声呢喃:“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其实他们都觉得在秘境里很快活,要是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也不错——但是这话太不吉利了。如果再待下去两个人差不多也要没命了, 所以谁也没有乌鸦嘴地把这话说出来。
她看见了他发丝上覆盖的白雪,他也看见了她发丝上的雪花。
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同时想起了“白头偕老”这个词。
他们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 就像是在末日里的狂欢。
这种狂欢的举动在这生死不定的路上他们时常做。
姜狸经常趴在他的肩膀上哼着歌,亲昵地亲亲他的面颊;吃东西的时候他们也喜欢依偎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就嚷嚷着好冷好冷,然后钻进了他的大氅里。
因为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就尽力地去拥抱对方的体温。
这个吻一如既往地缱绻漫长,姜狸感觉到眼皮沉重,亲着亲着, 竟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玉浮生却十分清醒, 没办法入睡。
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发丝。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阻碍,没有身份的差别, 他们可以放肆的相爱。
但是天亮了, 走到天尽头, 梦也许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玉浮生清醒地知道:
姜狸大概是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才说出了那些心里话。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去, 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出从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但是等到她醒过来、发现他们走出来了,这场梦还能继续下去么?
他们不是真的没有灵智的野兽,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情感,还有理智。
他发现自己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要拼尽全力就能走出冥河,但是不管成神成魔,都无法预知未来。
所以他无比珍惜。
甚至有点奢望一切就停留在此时此刻。
他低下头凑过去,吻了她的发丝、鼻尖,还有点有点凉的唇。
他将她搂在了心口,安静地靠在了巨石上。
看着一整夜的雪漫过天际。
……
天衍宗的人在出口处焦急得等待着,因为魂灯没有灭,所以守着的人一直没有走。
——但是秘境的出口却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走出来的时候是个夜晚,姜狸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了,他试图喂她血,但是她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反应,呼吸也很微弱了。
然而一出来,外面还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但是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在这个下着雨的春夜,医仙谷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门被有点粗暴地直接冲开,小童嚷嚷着去开门,但是却在看见外面人的时候噤声了——
碧绿色的眸子鬼气森森,如同黑夜里的兽瞳,年轻的男人浑身是血,死死抓住了小童的手。
张大夫姗姗来迟,解救了小童。
玉浮生说:“救人。”
张大夫:“快快快来人,扶一下!”
因为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快要死了。但是他不让人扶着,而是打开了大氅,里面是快要断气的姜狸。
他浑身血污,但是她干干净净的,被他始终护在了怀里。
他让大夫先救姜狸。
张大夫让药童扶住他去躺着——
但那个年轻人死死抓着他的手,非要先救她。
张大夫纳闷了:“所以我就不能两个人同时救么?”
话音落下,那个年轻人才终于肯松手了。
他被人扶着坐在了角落里,面色苍白得像是金纸,但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的师尊。
他也不觉得身上疼,胡乱喝了一口灵药,被剪开血肉模糊的衣服也不吭声,就像是石头、铁做的人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死死盯着姜狸的方向,用浑浑噩噩但是如同鬼火一般的眼睛盯着大夫。
张大夫有种预感,他要是说治不好的话,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可能会发疯。
姜狸的筋脉断了好多根,灵气逸散,再来晚点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幸好,张大夫说:“能治。”
——那个年轻人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药童推了推才发现他竟是晕了过去。
其实玉浮生伤得也不轻,只是白虎本体的强度堪比神兵,比较扛打而已。
……
雨声淅淅沥沥,煎药的气味漂浮在空气里。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玉浮生面色苍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时不时要问一句姜狸为什么还不醒。
张大夫每次都搪塞他:明天、明天就醒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姜狸还没有醒过来。
张大夫终于和他说了实话:
“虽然小命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老夫也说不准。”
张大夫让他试着和她说说话,唤唤姜狸的名字。
那遍布伤痕的大手就抓住姜狸的手,一遍遍地叫她。
他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和她说着话。
他想像是在秘境里一样,低头就要去亲亲她的面颊。
张大夫诡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她不是你师尊吗?”
玉浮生愣住了,回头一看。
才发现张大夫有点眼熟。
张大夫笑呵呵:“还记得百草堂么?当年你在放逐之地,还那么大一点,你的师尊带着你来敲我的门。你师尊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老夫还是认得出来的。”
“二十年过去了,你们师徒感情真好。”
他抓住姜狸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就像是被冷水浇了下来。
张大夫意有所指地提醒道:“一会儿女童会来换衣,回避下。”
他出去了,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外面,看着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
冰冷的雨点落下。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一点:梦醒了。
等到姜狸醒过来,她还会像是在秘境里一样么?
绝境里的疯狂是暂时的。
等到离开了绝境,她会怎么选?
好一会儿有童子请他进去,他这才回过神来。
再次进去后,他没有像是在秘境里一样去亲她、吻她的发丝了,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他说:“狸狸,快醒过来吧。”
……
姜狸一会儿梦见前世在那座孤坟里,一会儿又梦见21世纪。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家,在书桌前翻着那本小说,闹钟在响,她按下了闹钟,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一站站地坐车,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狸做梦都想要回家,回到21世纪,于是她的魂魄就徘徊在了这辆梦境中的公交车上。
突然,她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她听见了有人叫她狸狸,声音很是熟悉。
于是她下了车,朝着一片光晕处跑去——
她感觉到了有耀眼的阳光穿透了窗柩,照在了她的面颊上,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耳边听见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好一会儿,姜狸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活过来了、他们真的走出那片茫茫雪原了。
姜狸觉得好渴,伸出手,却碰倒了茶杯。
……
听见里面的动静,无数次幻想姜狸醒过来的玉浮生却没有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他看着那扇门,迟疑了。
他在冥河里都没有害怕过。
但是他现在却害怕了。
姜狸在绝境里的行为多少带了一些不顾一切。
她要抛开一切才能爱他,但是如果一切枷锁都回来了呢?
他不确定了。
一种空前的畏惧浮上了心头。
他低声喃喃道:“醒了就好。”
他让小药童告诉姜狸:他很好,今天晚上就会过来看她。
小药童不明白,但还是进去,如实地告诉姜狸。
姜狸一开始没有起疑,因为她知道徒弟也伤得不轻,可能在旁边养伤。她喝了两碗很苦的灵药,打开了窗户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