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内,大厅的烛火燃至后半夜。
至丑时末,更鼓敲响,议事方才告一段落。
“臣告退。”
以智渊和鹿敏为首,氏族拜礼后退出大厅,陆续走出府门,登上马车。众人连夜前往军营,抓紧战前布置,务求不遗漏半分细节。
羌夷首领走在人群后,一路上喜气洋洋。
两人从奴隶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跃身上马,迫不及待返回营内,将好消息告知部众。
“君上命我等往寿申,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绝不能错过!”
两人心头火热,同时一甩马鞭。战马撒开四蹄,接连越过数辆氏族马车,先一步赶往城外。
目及两人背影,车上氏族不禁皱了下眉。想到国君的安排,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令车奴加快速度,尽快出城去往大营。
县府大厅内,群臣全部散去,坐席也被撤走,室内愈显空旷。
火把燃烧大半,火光依旧明亮,甚至更加耀眼。
橘红的焰舌包裹一团幽蓝,欢快跳跃在灯盘中,一团暗影聚在灯下,牢牢依附灯身。
明光照亮室内,覆盖悬在木架上的舆图。
一身黑袍的晋君站在舆图前,凝视图上,许久没有动作。
马桂走入室内,脚步声极轻,近似低不可闻。
距离林珩五步,他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双手托起一只木盒,盒盖紧扣,俨然盛装重要之物。
“君上,越君书信。”
声音传至耳畔,林珩转过身,目光落在木盒上:“何时送到?”
“刚至。”马桂如实禀报。
“呈上来。”
“诺。”
马桂迈步向前,停在林珩对面,将木盒捧高。
林珩单手掀起盒盖,取出叠放的绢。展开后对灯细读,神情微微变化,当场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中充满冷意。
“不出所料。”
信件不长,寥寥数十字,内容却至关重要。
“齐侯禅让,公子弼登位,当日下旨,兵出丘吕城。借道瀍、淆两国,挥师晋边。”
“齐军过境,瀍君重病,世子出迎。淆不肯借道,都城被破,淆君赤膊牵羊请罪。”
林珩看着绢上的文字,思量赵弼的作为,缓慢收起笑意。
他转身走回到木架前,从案上提笔,在舆图空白处勾勒,准确绘出丘吕城的位置。以该城为起点,圈出瀍、淆两国。
“犄角之势。”
林珩凝视图上,设想自己是赵弼,此时会如何做。
齐军借道,兵入国都,瀍淆两国已是囊中之物。至晋边,先与楚军汇合,还是静观其变,坐视两虎相争?
“变数。”
两个字流出唇畔,林珩再次提笔落于图上,点下一座越国城池,名为“伏波”。
此地与楚国接壤,距晋边也不远。楚煜之前来信,越国大军现驻扎于此,随时能够调兵遣将,加入晋楚两国的战场。
“若无越军,齐军自能稳如泰山。越为变数,可改变战局。齐军难能坐山观虎斗。”
再者,随着四国大军齐聚,附庸国的军队也陆续抵达战场。
这种局面下,强势霸道才能慑服人心。
为能夹缝中求生,小国习惯左右摇摆。今日定盟,明日背盟,实在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大国交锋,军队旗鼓相当,气势至关重要。
先声夺人,壮己气势,削弱对手,自能加大胜算。一旦声势被夺,想要翻盘就难上加难,绝非一件易事。
林珩高调下战书,并派人四处宣扬。
消息传扬开,哪怕楚项看出是计,他也必须顾虑人心。
晋国邀战,楚国大军不应,理由再充分,“避战”两个字也已烙印,再也洗刷不掉。
齐国也是同理。
“赵弼以盟约出战,楚项陷入鏖战,他何能不出?”
林珩放下笔,指腹擦过图上,染上浅浅的墨痕。
鱼落网中,岂能不捞。
既然来了,索性一网打尽,方可一劳永逸。
单手覆上舆图,白皙的手指张开,按住既定的战场,缓慢向内收拢,如同攥住敌人的脖颈,一击毙命。
“马桂。”
“仆在。”
“取信鸟来。”
“诺。”
马桂躬身领命,迅速退出门外。
林珩铺开一张绢,提笔写成短信,在末尾落印,准备送去伏波城。
“此战顺利,无需旬日,即能与君重会。”
不到片刻,马桂去而复返。
林珩亲手将绢系到信鸟背上,托起信鸟来到门前,在廊下放飞。
夜色将尽,晨光朦胧,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林珩站在廊下,仰望信鸟飞上天空,振翅消失在云后。
“大争之世,进则胜,退则败。既行霸道,再无后退余地,必当急流勇进,一往无前。”
晨风掠过庭院,转瞬穿过廊下,鼓振一双袖摆,似展开的鸦翼。
冠缨随风飘起,短暂遮挡眼前。
金光映入眼底,黑眸幽暗,仿佛两弯寒潭,深不见底,森冷彻骨。
城外军营内,篝火燃烧殆尽,残存烟气袅袅,很快被风吹散。
智渊等人回到营内,大多整夜未睡,一直忙碌到天明。
扈从军营地内,羌夷首领眼下挂着青黑,却无半点困倦,反而精神头十足。
选拔外出的勇士时,两人的声音异常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