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的犹豫,公子路强撑着坐直身体,剧烈咳嗽两声,继续说道:“信平君害死我父,囚禁正夫人及我母,花氏不闻不问,对恶行置若罔闻。何其短视懦弱,愧有大氏族之名!”
花巨脸色阴沉,目光陡然锋利。
公子路夷然不屑,满面讥讽:“大军将至,信平君断无生路,跟随他注定死路一条。想必看清这一点,花大夫才入宫见我。既如此,何必故作姿态,反倒引人发笑。”
这番话异常直白,无疑将花氏的颜面踩到地上。
花巨本该勃然大怒,他却意外冷静下来,凝视公子路,沉声道:“花氏改弦更张,公子能代公子齐许诺?”
公子路发出一阵低笑,笑花巨的不知深浅,笑他仍在做春秋大梦。
“外大父,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救花氏,不欲我母家族绝灭。”他突然改变称谓,未见多少亲近,反而愈发讽刺,“花氏同逆贼为伍,理应族灭。现如今不过亡羊补牢,不至于血脉断绝。您竟妄想获取好处,还想着待价而沽,岂非是异想天开?”
嘲讽毫不留情,花巨面红耳赤,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就要离开。
公子路没有出言挽留,只是面带讥讽地看向他。
花巨不会走,也不可能走。
正如公子路所言,一旦西境大军攻入颍州,信平君必死无疑,助纣为虐的氏族无从逃脱,花氏同样岌岌可危。
僵持片刻,花巨终于收敛怒色,主动坐回到原位。
“公子欲我何为,无妨直言。事成之后,望公子能信守承诺,不忘今日之事。”
“那是自然。”
伤处又泛起剧痛,冷汗逼出额角,公子路却状若无事,看向对面的花巨,缓慢点了点头。
在花巨放松神情时,他眼底闪过诡色。
承诺,践诺,对象当为诚信之人。如花氏这般首鼠两端,卑劣无耻的小人,合该吃下教训。
世人会如何看待他,史官又将如何记载,公子路全不在乎。他至今撑着一口气,不过是要为父亲报仇雪恨,要亲眼看到信平君酷刑而死,更要送阿齐登上君位。
待到心愿了结,他死而无憾。身后名如何,任凭世人去说。
花巨不知公子路的打算,在殿内同他密谈许久。听到门外的暗号,知晓必须离开,方才起身告辞。
“公子放心,不出两日必安排妥当。”
“敬候外大父佳音。”
两人结束谈话,花巨披上侍人的外袍,伪装的身影消失在廊下。
堂迈步走入室内,移走凭几,俯身到榻前,向公子路禀报正殿得来的消息。
待他说出邻国拒绝出兵,信平君孤立无援时,公子路不禁展颜:“不出我所料,苍天有眼!”
“公子,正殿多日死人,逆贼癫狂,要防他狗急跳墙。”堂提醒道。
“我有安排。”公子路笑意不减,成竹在胸,“花巨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偏殿,自然也能把手伸入正殿。不出两日,必有一场好戏。”
闻言,堂不再多说,扶着公子路躺下,为他拉上薄被。
金乌沉入地平线,夕阳的余晖彻底消散。
黑暗笼罩大地,颍州城亮起点点火光,道路上行人稀少,远不如白日里热闹。
一骑快马飞驰到城下,马上骑士满面风尘,嘴唇起皮,带回又失两城的噩耗。
骑士被送入宫内,信平君急召群臣入宫。
待众人齐聚大殿,骑士被带到殿前。由于连日赶路,他变得疲惫不堪,无视殿内凝重的气氛,一口气把话说完:“角城不战而降,城内县大夫率众迎公子齐。丹城县大夫被缚,国人打开城门。”
听到又失两城,众人神情巨变。
西境大军入蜀连战连捷,迄今拿下六城。继续这样下去,无需多久就会攻入颍州。
届时,谁能抵御刀锋?
关系到身家性命,氏族们的态度变得微妙,看向信平君的目光闪烁不定。
花巨不言不语,暗中观察众人。看清氏族们的表情变化,心知要快些动手,不然极可能被他人抢先,未必能完成和公子路的约定。
信平君捏着战报,看着上面刺眼的文字,对林珩恨之入骨。
“晋侯,晋侯!”
若非田齐奔晋,得到晋侯庇护,他早就斩草除根坐稳国君之位,何能落到今日困境!
再看殿内群臣,分明是各怀鬼胎。
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
之前是蜀侯,如今轮到他了。
信平君冷笑连连,心生狠意。他如今无路可退,就算要死,也要拉着这些人一同垫背!
殿内火光通明,光亮聚集却生颤栗,正如即将到来的命运。
数百里外,一支大军在夜色中行进。
甲士手持火把,明光穿过整座山谷。从上空俯瞰,宛如一条巨大的火龙。
玄车行在队伍前方,林珩在车头眺望,捕捉到朦胧的暗影,转头看向田齐:“过了这座山谷,前方就是炉城?”
“正是。”田齐给出肯定回答。他心中十分不解,炉城并未战略要地,林珩为何要兵分三路,坚持亲自走这一趟。
“君侯,我有事不解。”实在想不明白,田齐干脆道出疑惑。
“不解为何分兵,还是为何要来炉城?”林珩笑着反问,火光映照下,愈显面如冠玉,雅致不凡。
“皆有。”田齐实话实说。
“分兵是为加强攻势。诸侯争功,定会你追我赶。战报频传,逆贼或生内乱,下颍州易如反掌。”林珩面含浅笑,语气不急不缓,“至于去炉城,一为亲观地貌,二来,是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天空掠过暗影,一只信鸟振翅盘旋,找到玄车所在,鸣叫一声飞向车前。
林珩举起手臂,接住飞落的信鸟。
发现鸟腿上的木管,看到其上的於菟文,他不禁笑了。
不出意外,他等的人很快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