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领命而去,不多时消失在廊下。空出的位置立刻被填补,几名侍人并肩而立,随时听候国君吩咐。
殿内,楚煜合拢竹简,暂时放到一旁,从盒内取出叠起的绢。
有弱魏之计在先,他颇有些好奇,这张绢上会写些什么。
楚,齐,亦或上京?
绢布纹理细密,不同于越绢的薄透,略有些厚,分明是晋国织匠的手艺。
绢上内容不长,迥异楚煜之前的猜测,一目十行看过去,令他颇感意外。
在这封信中,林珩丝毫不提及军政,更无天下大事,专门评价楚煜之前送出的情诗,言辞直白,甚至有些过于直白,让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珩不擅诗词,不慕风月。公子高情,珩恐负知音。”
简而言之,楚煜的诗他收到了,也读过了,写得很好。可惜他不擅长风花雪月,为免浪费时间,下次别写了。
捧着这张绢,楚煜凝视半晌,眸光深邃。倏而有一抹情绪闪过,在眼底蔓延,充斥无尽的暗色。
殷红的嘴角勾起,现出一抹魅人的弧度。笑意缓慢流淌,充满捕食者的艳色。只需一眼,便如青丝缠绕,铁石心肠也能融化,为之神魂颠倒,色授魂与。
“君侯如无意,区区诗词岂会放在心上。”
看入眼,印入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刻意写下这封信。
“煜不觅知音,唯慕君侯。”
楚煜铺开一张绢,提笔写下这行字,不召信使,直接命人提来信鸟。
“收到此信,未知君侯如何应答?”
亲手将装有绢的木管绑在信鸟腿上,楚煜行至殿前,在廊下放飞信鸟。
信鸟振翅高飞,盘旋一周划过云层,向越侯宫外飞去。
暗影掠过宫门时,令尹的马车恰好抵达。
车门推开,奴仆撑伞等候在一旁。
令尹子非走出车厢,皮履踏上地面,不慎踩入水洼,短暂溅起积水,打湿长袍下摆。
车奴见状大惊,迅速匍匐在地,任凭雨水湿透全身。
“无碍,起来吧。”令尹无意发作,命车奴起身。继而提步穿过宫门,由侍人引路去往正殿。
他迈过宫门时,信鸟恰好从头顶飞过。
天地之间,雨幕相隔。
一道电光闪过,模糊的剪影短暂落下,随即隐入云层。
信鸟发出清鸣,飞离越侯宫,飞出禹州城,越过高耸的城墙,振翅向西而去。
越向西雨云越薄。
穿过漫长的边境线,进入晋国境内,倾盆大雨消失无踪,沿途风和日丽,天空一片湛蓝。
傍晚时分,金乌西沉,晚霞映红天边。
雄伟的城池被霞光笼罩,披覆一层暗红。建筑和街道浸染落日余晖,融入光影,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朦胧。
夕阳西下,光影如潮水退去,大片被暗色取代。
城头亮起火把,排成一条长龙。
大街小巷亮起灯光,星星点点汇聚,光芒闪烁,如银河倒悬,下落九天。
城内最明亮处是晋侯宫所在。
此时宫门落钥,侍人提灯穿过宫道,迎面遇上手持灯盏的婢女,两队人擦身而过,灯光明亮,彩裙翩然。
侍人继续巡逻宫苑,婢女一路去往南殿。
打头的婢女持灯照路,中间几人提着食盒,盒盖与盒身严丝合缝,仍有少许热气飘散,带出食物的香气,引得人馋涎欲滴。
婢女快步来至南殿,在廊下稍停,当真内史的面打开食盒,将冒着热气的菜肴送入殿内。
大殿内灯火通明,飘散着暖香。
乐人鼓瑟吹笙,敲打着小鼓。韵律轻快,几名舞人踏着鼓点飞旋。
年轻的身躯轻盈矫捷,似山间的羚羊。
双足交替落地,与鼓声同频。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乐声停时,近乎要乘风而起。
“赏。”舞蹈赏心悦目,国太夫人心情愉悦,赐下绢和酒食。
“谢国太夫人赏赐!”舞人和乐人伏地叩首,大声谢恩。随后膝行退出殿外,面上喜色难掩。
乐舞告一段落,热食送上。侍人守在廊下,婢女留在殿内伺候。
屏风前设有两张长桌,国太夫人和林珩各踞其一。
炖肉的鼎抬到殿内,鼎内热汤翻滚,大块的羊肉已经炖得酥烂。
两名厨守在鼎前,用长叉插起肉块,盛在盘中,分别送到林珩和国太夫人面前。
“君上,大觐之期将近。”国太夫人拿起匕首,切入冒着热气的羊肉。
“大母放心,我已有安排。”林珩端起酒盏饮下一口。盏中是越酒,不如晋酒醇厚,入口甘冽不易醉人。
闻言,国太夫人停下动作,抬眸看过去:“朝见之事,君上已有决断?”
“正是。”林珩颔首,道出心中腹案,“夏末出兵西南,料想数月能归。届时,西境诸侯齐聚,一同奔赴上京,共朝天子。”
“带兵朝见?”国太夫人吃了一惊。
“昔楚共公兵入上京,问鼎于天子,天子不究其过,反赐车马弓刀,臣妾百人。我仿效行之,未为不可。”林珩浅笑出言。
楚能为,晋亦能为。
棋局既开,分出胜负之前无人能停,天子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