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遗体被封入棺内。停灵三日,将随越侯一同入墓。
内史瘫坐在廊下,外袍被雨水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侍人走出殿门,侧头看他一眼,漠然道:“正夫人已去,君好自为之。”
话落,一行人迈下台阶,冒雨踏上宫道。
目送侍人的背影远去,内史艰难转动眼球,对惊慌失措的侍婢视而不见,起身走入殿内,脚步摇摇晃晃。
来到正夫人棺前,内史停下脚步。
他肃然神情,迅速整理衣冠,继而伏身下拜。
三拜后,他起身环顾殿内,对众人说道:“正夫人已去,吾将出宫守君陵,尔等自去吧。”
话落,他从容跽坐在地,作势为正夫人守灵。
侍人婢女从惊慌中回转,看向停放在殿内的棺椁以及棺前的内史,想起越宫内的规矩,没有四散逃离,而是陆续跪到内史身后,跟随他一起守灵。
身为西苑的宫人,他们想活下去,必须跟随内史去守君陵,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殿内人声渐消,很快归于寂静。
殿外狂风大作,雷声轰鸣,刹那间大雨如注,成瓢泼之势。
侍人离开西苑,疾行来至正殿,在殿门外等候公子煜召见。
一门之隔,大殿内灯火通明。
於菟屏风落地摆放,金铸香鼎飘散青烟,丝丝缕缕,纤细袅娜。清香萦绕在空气中,驱散雨天潮湿的气息。
殿内摆设不曾改动,金碧辉煌一如往昔。
半人高的铜灯在台阶上错落,灯盘中托起夜明珠,与灯芯的火光交相辉映,晕染出七彩,似虹桥延伸交汇。
楚煜坐在屏风前,面前堆满竹简。一卷铺在桌上,关乎国内政事,他却无心继续披阅。
手边的茶汤已冷,溢出苦涩的味道。
他端起茶盏递至唇边,嗅着若有似无的苦涩,眼帘低垂,黑眸中一片暗沉,窥不出半分情绪。
“公子,铲自西苑归。”侍人在殿前禀报,躬身至地,头不敢抬。
楚煜动作微顿,片刻后道:“知道了。”
三字出口,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声音也未见变化,极尽淡漠。
侍人不解他意,但也不敢多言,躬身退至殿外,原话转达:“公子言,知道了。”
不同于他的满头雾水,铲心中了然,没有在殿外久留,当下转身离开。身影穿过回廊,很快消失不见。
正殿前矗立铜鼎,鼎内堆有牺牲,是三只巨大的牛首。牛角经过打磨,异常尖锐。
面绘彩纹的巫在雨中祝祷。
雨水覆盖全身,声音不见减弱,反而愈发高亢。脸庞、脖颈和肩背上的图案愈发鲜明。肩头的兽首狰狞,似要活过来一般。
“魂兮,安兮。”
在巫的念诵声中,一道身影穿过雨幕疾行而来。
来者是一名侍人,刚接到边境急报,抓紧送来正殿。
由于跑得太急,侍人在绕过铜鼎时滑倒。起身之际,恰遇巫高举双臂纵身跳跃,两道身影短暂交叠,继而如光影撕裂,一向前行,一落向地,后者踏着雨水高唱巫言,脚下飞溅起大片水花。
侍人全身湿透,护在怀中的急报完好无损,未被打湿一星半点。
木简翻开,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楚有异,兵屯邳城。
“兵屯邳城?”
楚煜挥退侍人,起身离开桌案,来到屏风右侧的一张木架前。
他抬手拉动系绳,一卷兽皮翻落悬挂,其上绘有山川河流及城池要塞,并有文字标注,巨细靡遗,极为详尽,赫然是一张南境舆图。
“邳城。”
站在舆图前,楚煜掠过几座城池,目光定在越楚两国交界,一座不起眼的小城之上。
“我父薨,楚要丧期发兵,亦或是另有图谋?”
沉吟半晌,楚煜忽然笑了。
“来人。”
“仆在。”
“宣令尹及六卿,殿前议事。”
“诺。”
侍人领命退下,转眼消失在殿外。
楚煜的视线定在图上,白皙的指尖划过两国边境,黑眸璀璨,却不染丝毫暖意,如嗜血的猛兽挣脱束缚,正要大开杀戒。
越地阴雨连绵,多日不见晴空,阴云挥之不去。
晋地则连日放晴,天空一片湛蓝,风中带来热意。
丰城外,参与会盟的诸侯整装待发。
国君驾车在前,氏族紧随在后。甲士全副武装,奴仆牵引牛马推动大车。各国队伍中戈矛林立,图腾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出发!”
号角声传遍旷野,雄浑苍凉。
晋君所部一马当先,诸侯的队伍陆续跟上。
车轮滚滚,压出并排辙痕。
骑兵策马驰骋,步甲排成长龙,大军如滚滚洪流,浩浩荡荡奔腾西进,向北荒之地碾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