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齐与宋反目,宋伯禁不住打击当场昏厥。
事情瞒不住,不等宋伯被送回大帐,消息传遍丰城内外,参与会盟的国君氏族皆有耳闻。
“怎会如此?”
“公子齐离国,又与母族反目,岂非自绝后路。”
“得晋侯相助,迟早回国掌权,恶宋又何妨?”
“血脉亲人何至于此。”
此言一出,周围声音顿时一静。
上至君位更迭,下至氏族家门传承,无不充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血脉亲人?
权利倾轧中,谁还顾念亲情。
远有越室被降爵,今有楚国公子起兵杀伐,哪个不是血脉相连?
意图窃蜀的信平君同样有蜀室血脉,认真查询族谱,田齐还要呼他一声叔父。真正顾念亲情,蜀国不会生变,公子齐也不会投奔晋国。
“公子齐质问宋伯,宋三令欲害他性命,宋伯不闻不问。宋伯不曾反驳,可见确有其事。”
“难怪他与母族恩断义绝。”
“宋伯行事太过,不怪公子齐与他反目成仇。”
因宋伯突然昏厥,种种传言扩散开来,宋的行径大白于天下,为众人不齿。
临近傍晚,城头点燃火把,火光绕城而过,连成一条醒目的光带。
营盘内燃起篝火,一座座柴堆被引燃,焰舌蹿升数米。烟柱腾起,在营地上方扩散,很快被风卷走。
城外座落六座大营。晋君营地在东,规模最大。营内帐篷林立,四周有栅栏围拢,并有甲士来回巡逻,处处井然有序,刁斗森严。
其余五座营盘分散在城西和城南,其中曹伯营地近南,规模不及晋营的一半。营地外围斜插尖木,形成一定防御。营内帐篷环形分布,国君大帐位于正中,由里向外分别是随行的大小氏族以及军中将校。
仆人有小帐,五六人拥挤在一起,空间有限,躺下后翻身都很困难。
奴隶睡在马厩,身上的麻衣抵不住夜间凉风,只能缩进草堆,扯过稻草盖在身上。
自曹伯抵达丰地,每逢夜色来临,大帐内都会传出酒香。
人言宋伯好色,曹伯也不遑多让。
千里迢迢奔赴晋国,参与晋侯发起的会盟,他不忘带上数名美人,寻机便要饮酒作乐。
今夜,大帐中格外安静,既不闻酒香,也听不到国君同美人的嬉闹声。
巡营甲士经过帐前,下意识减慢脚步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声响,反而惊动守帐的阉奴。
“诸位巡逻倒是仔细。”阉奴背部微弓,袖着双手阴阳怪气。
甲长目光微凝,认出他是长沂君近侍,猜出今夜为何寂静,没有做口舌之争,脚跟一转继续巡逻。
目送甲长走远,阉奴眯了眯眼,暗暗记下他的面孔。随即退回到原处,过程中放轻脚步,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帐内,数盏铜灯矗立在地,灯盘上竖起尖刺,托起儿臂粗的牛油火烛。
烛光闪烁,照亮帐内对坐的两人。
帐内设有屏风,屏风前的长桌被移走,替换成单色的兽皮。
曹伯和长沂君对面落座,面前各有一张矮桌。桌上设有小鼎,鼎中肉汤渐凉,表面凝固白色的油脂。鼎旁摆放碗盘,碗中盛放肉酱,盘中是煮熟的菜和炙肉,和肉汤一样变凉,味道难以入口。
两人对坐许久,本该因重聚欢喜,此时却面有郁色。
长沂君一路奔波,早就饥肠辘辘。面对这一座菜肴却提不起动筷的欲望。
想到白日里的种种,他愁容不展,禁不住长吁短叹。
“大兄,错矣。”他抬头看向曹伯,沉声道,“晋烈公时,曹同晋盟,依附于晋。待幽公登位,曹却背盟,与郑暗通款曲。事不密,触怒晋,曹数年如履薄冰,何等艰辛,大兄全都忘记不成?”
“我没忘。”曹伯摇了摇头。
“既没忘,为何行今日之事?”长沂君痛心疾首,一别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变得咄咄逼人,“自公子珩登位,晋国蒸蒸日上,先平内乱又灭郑国,天子下旨封侯伯,霸道势不可挡。曹之眇眇,羊毛尘量。前有背盟之行,今又公然行刺探之举,岂非是自寻死路?”
长沂君越说越气,掌心拍案,发出一声钝响。
“我派人给大兄书信,大兄可曾看进一个字?莫不是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曹伯面色阴沉,许久一言不发。
“大兄,触怒晋侯非同小可。前车之鉴不远,及时回转才有生路!”长沂君言辞恳切,身体前倾,焦急和担忧溢于言表。
两人外貌身材迥异,却是不折不扣的血脉兄弟。自幼勠力同心,休戚与共,方才能活到今日,同国太夫人及她身后的氏族分庭抗礼。
长沂君为曹伯担忧,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曹伯何尝不知,可他身不由己。
“你离国后,楚国来人。”曹伯苦笑一声,道出身陷危局,“国太夫人意向楚,多数氏族支持她。随扈之中,七成是国太夫人安排,我能如何?”
长沂君神情骤变。
“楚国?”
“不错。”曹伯仍是苦笑,“楚欲扰乱会盟,使晋功亏一篑。其言背后有天子支持,还拿出盖有天子印的密诏。”
楚国,上京。
天子密诏。